自从去年腊月二十三之战,喀尔喀奇袭松山后路失败,中了明军的埋伏,损失万骑之后,土谢图汗和札萨克图汗明显的就沉寂了许多,再没有过去的踊跃和兴奋,而在粮草供给不足,冻死病死增多的情况下,他们两人对多尔衮和大清的不满,也渐渐流露,若不是大雪封路,难以通行,加上多尔衮极力安抚,多送粮草,说不定他们早就离开锦州,返回喀尔喀了。
这其中,土谢图汗尤其后悔,每日念叨不该来漠南,对于襄助建虏,他已经是没有兴趣了,只想早早地返回漠北。
这一点,多尔衮十分清楚。
而就实力来说,仍然拥有四万骑兵的札萨克图汗才是最能倚靠的,所以多尔衮才不惜拿出玉玺,亲自来见札萨克图汗。
对多尔衮来说,所谓的蒙古玉玺不过就是一块石头,他今日可以给,明日也可以取,再者,如果不能安全撤兵,大军败亡,就算拥有蒙古玉玺,蒙古各部怕也不会听从大清的指挥了。
所以留之无用。
一番“掏心掏肺”的表演之后,多尔衮走了,札萨克图汗一直恭送出十几步,方才返回大帐。
一回大帐,见到摆在桌上的蒙古玉玺,札萨克图汗的脸上立刻就笑开了花,他几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将玉玺捧在手里,激动的观摩了起来。
呵呵,蒙古重宝,草原神物,天命所在,现在归我了。有了它,土谢图汗和车臣汗将不得不对我低头…
忽然,脚步声响,有人从后帐闯了出来。
札萨克图汗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明使梁以璋和他的那个亲卫!
他不是令亲卫送走梁以璋吗?怎么还在这里?
那亲卫拽着梁以璋的腰带,竭力想要拦阻,但梁以璋个子虽然瘦高,但力量却大的很,但亲卫竟然是拦阻不住,当见到汗王脸色大变,眼有怒意的时候,那亲卫急忙跪倒,惊恐的报道:“汗王饶命,明使不肯离开,奴才担心惊动大辅政王,不敢对他用强…”
原来,梁以璋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躲在后帐里,多尔衮和札萨克图汗的对话,他全部都听在了耳朵里,更知道多尔衮将蒙古重宝交给了札萨克图汗,而札萨克图汗的心志明显动摇,于是当多尔衮走远之后,他立刻从后帐快步而出。
“汗王,你上当了,这玉玺,是假的!”
不等札萨克图汗对亲卫的禀报有所反应,梁以璋立刻就说道。
“你说什么?”
捧着玉玺的札萨克图汗愣了一下。
“我说…玉玺是假的。”梁以璋一字一句,声音清楚,表情坚定。
札萨克图汗本能的看了一眼捧在手中的玉玺,摇头:“怎么可能?你休得骗我!”
“我怎么敢骗汗王?”
梁以璋上前一步,侃侃而谈:“蒙古玉玺乃是元朝之宝,璠玙为质,雕交龙纽,上用汉篆和蒙文两种文字篆刻“制诰之宝”,当年元顺帝北逃时,不慎遗失,后来一个牧民在草原上发现他的羊不吃草,反而不断用蹄刨地,遂好奇挖掘,才让这块玉玺重见天日,不久,这玉玺落入林丹汗的手中,后来,皇太极征服蒙古察哈尔,从林丹汗的遗孀和儿子手中获的这枚玉玺,并因此自居继承了前朝大统,遂胆大包天,僭越皇帝…”
在梁以璋说话间,札萨克图汗一直低头看。
璠玙为质,雕交龙纽,上有汉篆和蒙文的“制诰之宝”…这都对啊,怎么会是假的?
“一般人肯定是看不出真假的,这也是多尔衮敢于蒙骗汗王的原因,不过梁某在京师见过元顺帝的诏书,知道有一处细节是伪造不来的,而这枚玉玺一见就是假的。”梁以璋道。
“假在哪里?”
札萨克图汗被梁以璋说的心神摇荡,忍不住就将手捧的玉玺递到梁以璋面前,请其指出伪处。
梁以璋很自然的接过,将玉玺高高举起来,说道:“汗王请看。”
札萨克图汗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玉玺。
梁以璋举着玉玺走了两步,凑到阳光处仔细观察,然后说道:“果然是假的。”
随即,猛的将玉玺摔在了地上的硬物处。
砰的一声。
玉石飞溅,玉玺登时就被摔成了五六半,飞溅的到处都是。
“啊!”
札萨克图汗简直不敢相信,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呆了,他不相信梁以璋敢将他的至宝摔在地上,更不相信,他的至宝只是在一瞬间,就变成了碎块,啊,蒙古重宝,我的玉玺啊…
“你干什么?”
瞬间的呆愣之后,札萨克图汗大叫一声,疯狂的扑了上去,张开双臂,似乎想要将那些破碎的玉石,重新聚拢到一起,粘合起来。
“本就是赝品,不摔留之何用?”梁以璋却是大笑。
“我的玉玺…你你你…”
札萨克图汗将两块碎石捧在手里,见已经不可为,他愤怒的都快要疯了,于是吼道:“来人啊,将他给我碎尸万段!”
脚步声响,外面的亲卫一下就冲进了五六个。
梁以璋却一点都不惧,昂首大笑:“好啊,杀了我,让整个大营都知道汗王的秘密,倒也未尝不可!”
札萨克图汗愣了一下,血红的眼珠子稍微清醒了一下,但胸中的怒气却依然不可抑制,他猛的跳起来,拔出一个亲卫的长刀,刀尖指向梁以璋:“杀你未必要全营人知道,本汗在这里就可以将你斩成八段!”
梁以璋笑:“汗王的武功,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汗王就不想知道,这玉玺为什么会碎吗?”
“你猛力掷摔,他焉能不碎?”札萨克图汗气的要砍。
“非也!真正的蒙元玉玺乃是璠玙所做,璠玙是不会轻易被摔碎的。汗王见多识广,应该听说过秦皇的传国玉玺,秦皇玉玺也是璠玙所做,上面篆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
“秦始皇以玉玺据有天下,秦亡之后,玉玺落入汉王之手,王莽篡政之时,向太后索要玉玺,太后怒将玉玺从六尺高台摔下,但玉玺毫发无损,只不过是缺了一个角,王莽令工匠以黄金补之,仍为国之信物,因此传国玉玺也被称为金镶玉玺。”
“由此可知,真正的玉玺是摔不碎的,现在这赝品一摔就碎,怎么可能是真的?”
“多尔衮拿此赝品欺骗汗王,汗王不但不知,反而要为其断后,将自己置于险地,我实在为汗王不值也!”
梁以璋昂首而立,声音清楚的解释。
“舌头跟抹了油似的,你休想骗我!”札萨克图汗叫:“拿下!”
左右立刻涌上,将长刀架在梁以璋的脖子上。
面对森寒的刀锋,梁以璋却丝毫不惧,他笑道:“汗王被多尔衮骗了还不自知,实在是可笑,想那多尔衮是何等人?如此宝贝,怎么可能轻易的就交给汗王?难道他就不怕汗王拿了宝贝就跑吗?只因为这根本就是假的,即便汗王拿着跑了,他也丝毫不心疼,所以才会放心大胆的留给汗王!”
札萨克图汗一愣,隐隐觉得梁以璋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梁以璋察言观色,继续说道:“论起来,土谢图汗可比汗王聪明多了,虽然醒悟的晚,但他却已经认清了多尔衮的真面目…”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札萨克图汗大惊。
“不错,我已经见过土谢图汗,他并且已经答应了。”梁以璋道。
“啊?”一瞬间,札萨克图汗眼中的惊讶压过了愤怒。
“现在这赝品已经碎了,汗王如果为建虏卖命,等于毫无所得,而如果杀了我,则是彻底的与我大明为敌,我大清剿灭建虏之后,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札萨克图部,汗王以为,札萨克图部能支撑多久呢?土谢图汗必然落井下石,车臣汗说不定也会分羹,汗王和汗王一系,又还能永远的执掌札萨克图部吗?”梁以璋道。
札萨克图汗咬着牙不说话,但表情却又比刚才冷静了一些。
“赝品已经碎了,已经是毫无意义。”
“退一步讲,就算这赝品是真的又如何?如果没有大明的支持,就算汗王有蒙古玉玺,难道就能号令蒙古各部吗?需知,要拥有蒙古玉玺,非实力强大不可,连林丹汗都不能保它,试问,以汗王现在的实力,自信已经超过当年的林丹汗了吗?”
“如果没有,汗王又如何自信能保有它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汗王拥有玉玺,不但没有福,反而会遭来无穷的祸患,说不得所有蒙古部落都会刀锋向前,想要从你手中抢夺呢。”
“反之,即便没有蒙古玉玺,但如果大明支持,帮助汗王讨平各部,汗王称雄喀尔喀,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
“孰轻孰重,汗王自己考虑。”
“本使的意思已经说清楚了,如果汗王还想杀,就请立刻动手吧!”
见札萨克图汗心志动摇,梁以璋趁热打铁。说完,他闭上眼睛,一副任你处置的样子。
札萨克图汗呆愣了一会,一屁股坐回椅子里,目光看已经变成碎石的玉玺,又看站着的梁以璋,只觉得此人舌灿莲花,简直就是一个魔鬼…
终于,他抬起右手,无力的摆动了一下。
所有亲卫都退出,帐中只剩下他和梁以璋两个人。
梁以璋睁开眼睛,整理了一下衣冠,拱手:“汗王英明。”
“土谢图汗,答应了什么?”札萨克图汗看向梁以璋。
梁以璋肃然,拱手回道:“土谢图汗答应了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汗王你怎么做?”
“咚咚咚咚”
多尔衮的大纛之下,中军大帐处,鼓声响起。
听到鼓声,各个宗室贝子,随军大臣,各旗将领,满汉将领,包括两个喀尔喀汗王,科尔沁蒙古的两位亲王,急急来到。
大军统帅,辅政王多尔衮面沉如水的端坐帅案之后,
礼亲王代善,肃亲王豪格,裕郡王硕塞,禧郡王罗洛浑,恭顺王孔有德各有作座位。
其他人都站着。
黑压压的人群站满了大帐,尖盔棉甲,笼罩一片。
除了领兵在西北角扎营,防御义州明军的多铎之外,其他宗室亲贵,八旗将领,满汉诸臣,都到了。
因为战事不利,在锦州城外久顿不前,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不经意中,谁也不会注意,札萨克图汗很仔细的看了身边的土谢图汗两眼,然后才收回目光。
“吴守进、镶红旗金砺,正白旗石廷柱…”
先是点名,应到尽到之后,多尔衮不啰嗦,先点出辽南和凤凰城的严峻局势,然后说了撤军的决定。
“锦州一时拿下,后勤粮草转运困难,本王决意撤兵,先行返回盛京!”
因为休息不足,多尔衮面色憔悴,声音也变的沙哑,但威严依旧。
嗡的一声,现场掀起小小的骚动。
虽然很多人都已经到了锦州不可救,更时时担心辽南和凤凰城的战况,深恐这两路战败,大清被掏了后路,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锦州城中有大清数万将士,还有大清的英亲王,亦不可不救,十几万大军倾巢出动,为的就是解救他们,现在无功而返,等同于是放弃了他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这可是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啊。
更何况,英亲王阿济格还是辅政王的亲哥哥,锦州城中的精锐,大部分也都归属两白旗。
因此,撤军的建议谁也不敢轻易提出。
但想不到,辅政王居然主动要撤兵了。
不同于其他的惊讶,札萨克图汗一点都不意外,他早已经知道这个的消息,
但他心里并不平静,因为接下来的两天,可能是他人生巨变,最为强烈的两天…
“十四叔返回盛京,但不知道此地留谁驻守?”
微微骚动之中,有人高声问。
却是肃亲王豪格。
多尔衮明明说的是撤兵,他却问留谁驻守,明显有挑衅羞辱之意。
多尔衮脸色冷冷:“无人留守,全军随我一起返回盛京。”
“那就是说,放弃锦州了?”豪格叫。
这一次,多尔衮没有回答,但脸色越发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