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尼古拉斯的居所吗。”
安南抬起头来,微微眯着眼睛环顾四周。
这里是诺亚的圣伯尼区,也是王城地下交易最为密集、俗称为“黑市区”的位置。
“老爹杂货铺”与“艾伯塔旧书店”就在这里。安南刚刚就和纸姬在附近买书,距离尼古拉斯的居所相距不远,在听到纸姬的话后,他们绕了半条街就直接到了这里。
这是一栋两层的低矮石墙别墅,周围都非常荒芜、院子里的草都没有怎么整理。在一条街外,是正在推平重修的高层住宅区,在门外甚至还能嗅到石料的味道。
这里的环境绝对算不上好。
潮湿的暗色石墙,外面层层叠叠的爬山虎。古旧的石砖上出现的细微裂痕…这栋房子可以说很有年头了。
一般来说,很难想象一位研究者会住这样的屋子。
虽然安南对炼金术和转化法术并不了解…但太过潮湿的话,按说是会影响到实验数据吧?药剂保存起来恐怕也会有些问题。所谓的“保存于阴凉干燥通风处”嘛。
不过这样的念头,在安南进入到房子后就立刻消失了。
他进入房间的时候,非常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进入了某个隔膜之中。向里面走的步伐受到了细微的阻力…如同顶风前进一般,但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就那么一瞬间,空气自发的形成滤膜,把他身上的杂质和多余的水分直接滤掉。
而在房间内部的空气,就格外的清新而干燥。甚至就连异味,都在进入房间的时候被一并祛除了。
——最主要的是,这个结界无论是安南还是纸姬,在进门前都完全没有察觉到。因为它被巧妙的设计为“当有人进入时的瞬间触发”。如果这是一个陷阱的话,他们可能已经踩进去了。
“不愧是尼古拉斯。”
安南倒是没有生气,反而赞叹道:“如此细致的结界,在他离开后居然还能自行运转…”
“的确。而且光是这个自净过滤结界,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纸姬扫视一圈。
她讶异的察觉到…这个结界居然是以试管架为支点、随手架起来的复合结界,足够复杂的同时却又不显得杂乱。他在其中几处细节上的处理,甚至能够给纸姬以启发。
纸姬也对尼古拉斯给予了高度评价:“我之前对他的炼金能力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现在看来…
“恐怕他已经完成至高的冠冕了。”
“他的确已经完成了。”
一个沉重而浑厚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安南与纸姬将目光偏移而去。
发现一尊与人等高的石膏像正盘坐于地上。
它双目微闭、眼眶深邃,仿佛在沉默的思索着什么,脸上的苦闷表情会让人联想到哲学家,又像是一位严守戒律、无欲无求的僧侣。
“石父。”
纸姬对他点了点头。
石父却只是平稳的答道:“你知道的,你不该来。尤其不该带着安南来。”
“但你把地址告诉了我。你也知道我与安南在一起,却没有阻止我。”
纸姬反驳道:“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也许吧。”
石父没有多说什么。
他似乎不爱说话,只是抬起头来。
那双明明由大理石雕刻而出,却如同活物一般的眸子与安南四目交汇。
“你想知道什么?”
石父平淡的答道:“我看情况告诉你。”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有些话是肯定不会说的。
“是你把尼古拉斯放走的?”
安南直接了当,切入正题。
因为如果连这个都没法说的话,那么这次谈话也没有什么价值。
石父嗯了一声:“是我故意的。但尼古拉斯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他逃走的计划很周密。
“他利用自己灵魂出窍的机会,在距这里直线距离两千米的下水道中,制造了一个仪式场。他将自己灵魂与躯体的关系逐渐切断,并用极少的材料培养了一具能够临时使用的义体,并将自己的灵魂分批投射过去…再用混入到净心灵药中的灵魂补强药剂,弥补了自己灵魂缺失的漏洞。
“最终,他成功越狱了。”
“典狱长”石父如此平静的答道。
“…但是?”
安南知道石父还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
石父点了点头,沉稳的说道:“但他不知道…一切‘宫殿’都是我的身体,一切‘雕塑’都是我的耳目。而整座王城就是一座巨大的宫殿…他的行动最开始就暴露在我的监视下;如果我想的话,我可以让他所处的下水道瞬间崩塌。我与他同处于一个结界之内,这种事很简单。”
这就是石父会成为尼古拉斯监视者的原因。
这实际上也是为什么,他要带着尼古拉斯来到诺亚的王都。
作为宫殿与雕塑之神,他的力量在一般国家的首都才可以提升到最大——随意监视、控制宫殿,用雕塑充当自己的“监视守卫”的他,只有在首都才会得到足够的宫殿与雕塑。
就连他如今使用的躯体,不是石父的本体。
因为石父存在于一切雕塑中——这只是他显露于世的一个媒介而已。
石父与纸姬不同,他并非是雅翁的造物“成了精”。而是雅翁的学生…还是极少数能得到雅翁赞许的学生。他以凡人之身,于短短五十年内掌握了雅翁数千年积攒下来的雕塑与建筑水平、并作出了近乎微不足道的创新,以此成就神明。
事实上,他是唯一以凡人之身成就艺术神的神明。
“但是你…为什么会送他离开?”
安南紧紧盯着石父。
而石父平静的答道:“他的才能,在诺亚无法发挥。因为这里缺少材料,又会让他束手束脚。”
此乃谎言。
至少并不全面。
但安南并没有急于戳破这一点。
他只是缓缓开口问道:“那么,尼古拉斯他…
“知道自己是一面‘镜子’了吗?”
闻言,石父沉默了许久。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才再度开口:“这不可能是你猜出来的。
“是无面诗人告诉你的吧。”
“没错。”
安南沉声应道:“但也因此,我又另外猜到了许多。
“比如说…这根本就是虚假的尼古拉斯。他没有尼古拉斯的灵魂、甚至不是尼古拉斯的人造人,仅仅只是获得了躯体的、尼古拉斯的思念体而已。”
一旁的纸姬立刻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不是我说的!”
“我知道。这也是无面诗人告诉你的,看来就连尼古拉斯的逃走,也是宿命本身。”
石父平静的应道:“在守密所在的领域内,我无法进行窥视…你离开我视线的时间不多,唯有无面诗人才有机会告诉你这些。
“祂的行为很危险。你不该知道自己追逐着镜子而行动,因为这是你的命运。
“众所周知,命运乃天车之轮,行过之后才会留下痕迹。你追逐自己的命运,本身就是一种悖论。这会导致你以自身的意志去追寻镜子时,反而会找不到自己的镜子。只有在你并不渴求镜子的时候,它才会出现在你面前。”
…所以,在我不知晓亨利八世、尼古拉斯与贝尔纳迪诺的时候,他们才会出现在我面前吗?
而我去追逐贝尔纳迪诺的时候,是为了替萨尔瓦托雷讨个公道,而非是去寻找属于我的镜子…所以他才会被我抓到!
安南心中顿时了然。
所以当安南最近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找尼古拉斯这“第四面镜子”的时候,尼古拉斯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于是新的疑问从安南心中出现:
无面诗人为何要告诉自己这种事?
石父又为何要放走尼古拉斯?
…除非。
这两件事,原本就指向同一个目的。
两位神明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随机应变,反而形成了配合的默契…
“…你们莫非是希望,这个虚假的‘尼古拉斯’,真的认为自己就是失去了记忆的尼古拉斯,并且以尼古拉斯的身份行于人世?”
安南敏锐的捕捉到了祂们的念头。
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