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您已经听到了,我也没有什么不说的理由了。”
奈杰尔沉默了一小会,叹了口气。
他没有怀疑这个“安南大公”是什么人假扮的,甚至问都没有问过。
因为他是纸姬的忠实信徒,对“美”之要素的感悟异常深刻。对“美丽的事物”,他有着能够洞穿本质、过目不忘的本领。
这正是他凭借一瞥而过的短暂印象,复刻出部分纸姬之美的技艺所在。
仅是这份超越理性、近乎直觉的“绝对审美”,其本身就足以异化成特殊的敏锐直觉。
之前奈杰尔看到“大卫”的时候,只是感觉他像是一座厚实的石像——充满了匠意之美。就像是精美的石像活了过来一般。
而在看到它变回安南的瞬间,就像是看到石像开裂、璀璨的光从中渗漏出来。
安南那份与纸姬近似、辉煌璀璨却又显得单薄的“美”,奈杰尔只需看过一次…也就绝不会忘却。
奈杰尔整个人反而放松了下来,整个身体都向后软倒了下去。绷紧着的神经也终于是重新放松了下来。
“我只是觉得,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直接跟您讲这种事、无疑会把我自己拖入到麻烦的旋涡之中…”
中年画家苦笑着:“我真的没有恶意,陛下。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遇到这种事所能做的,也只是能够趁势逃走而已。”
“安心,我明白你的意思。”
安南沉稳的点了点头:“刚才你就已经展示了你的诚意。虽然你不想亲自来跟我说,但还是愿意托人给我提这个醒…所以我相信你,仍是愿意与我站在一起的。”
奈杰尔面对这种情况会选择逃离,也是很正常的情况。
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没有超凡者那么强烈的欲望。而且他本身就是有成就的人、更因如此反而会有所顾忌。
他不希望自己卷入到与自己无关的麻烦之中。这是很合理的。
安南完全可以理解他,也完全认同他的观点——他不欠安南什么东西,甚至都不是凛冬人。在这个时候,选择事不关己就已经足够公平了。
圣费利克斯行省的高官,是费利克斯伯爵。
他所属的家族,虽然比不上梅尔文和拉斯普廷,但也是相当有资质的家族——他们家族中曾经出过一位老祖母的教宗,最近一百三十年间、枢机厅中至少有一位“费利克斯”,最多的时候甚至有三位。
这是正儿八经的神权贵族。
在凛冬,神权贵族本身就意味着传统和权威。
并没有任何法律赋予过老祖母的教士以崇高的权柄。理论上,他们并不具有任何权威性,凛冬公国仍以实权贵族——也就是那些大臣们背后的势力作为真正的权力者。
但就像是族中的老人有着话语权一样。
老祖母的教士,在这方面的权威性比“族老”更高;而主教自然是比教士还要更高。在整个圣费利克斯行省中,“费利克斯家族”都是人们心服口服的调停者。
也正因此,虽然如今的费利克斯家族中,并没有任何一位成员、担任凛冬公国的大臣…但他们在民间,却有着相当程度的声望。
他们没有做过什么错事,按时足额纳税、甚至还看守着凛冬唯二的要塞之一,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因为圣费利克斯行省的政局稳定、经济形势良好,他们也是凛冬公国最为优质的兵源。可以说是凛冬大公最为坚实的后盾之一。
而作为另一方的奈杰尔,他甚至是一个外国人。和安南大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就是之前在火车上聊过几个小时。
——仅仅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奈杰尔没有任何证据、也不敢直接站出来作证。同时他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意义…毕竟他也不是凛冬人、而且费利克斯伯爵在做的事,或许也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严重。
无论怎么想,这天平都是完全失衡的。
既然如此,不如提桶跑路。
费利克斯伯爵的态度倒是非常温和。
他直接放了奈杰尔回国,甚至给他签了通关文书——奈杰尔回诺亚时所用的文件证明、也正是费利克斯伯爵亲自给他担保的。
于是安南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给自己与奈杰尔各倒了一杯茶。
随后安南端起自己这边的茶杯,向奈杰尔询问道:“你说,这是什么?”
“…茶水?”
奈杰尔有些迷茫:“似乎是联合王国的绿宝石茶…”
“不,这是酒。”
安南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带来的酒——凛冬公国的烈酒。我因为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看到你很苦恼的样子,就特地来这里请你喝酒。
“而恰好你的酒量又不怎么好。喝了酒之后,就抱怨个不停…”
安南的目光深邃。
他的双手十指指尖轻触,置于身前。
明明年纪连对方的一半都不到,但安南看上去、却反而像是更为稳重的那一方。
安南平静的说道:“可以理解吗?这并非是命令、也不是请求。只是朋友之间的闲聊,是你喝多了之后发出的抱怨…”
奈杰尔怔了一下,眼中显然有些茫然。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正因是喝多了产生的抱怨,所以稍许的添油加醋也是可以被理解的。
说说这种醉话,并不会因此而获罪;而安南也不会将他说的醉话当做证据,用来和另一个人对峙。他喝醉了之后,对我是这样说的——这种话自然也没有可采信的力度。
换言之,这就是安南从官方角度跟他说:
你就随便那么一说、我就随便那么一听。
我不一定信你的,但你也不用为自己的话而负责。
如果真的有信息量,安南肯定会之后再去调查。至于说错了,还是不够精确、亦或是误会了什么都无所谓。也不指望你作为的证人出庭…说完这话,这件事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那我就直接说了,陛下。”
奈杰尔不再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如实道出:“我在炉山深处…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