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已经处于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变革之中!
置身于嘉裕关口,朱国强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不是因为从兰州到嘉裕关口的那条宽达六米有余的“高标准碎石路”,而是因为在这条碎石路上,每天都有拖家带口的百姓赶着马车或者牛车往关外走去。
为什么去关外。
因为关外有土地!
相比于甘肃等地的贫瘠,天山南北以及准噶尔盆地的土地是富饶的,而且那里现在——千里无人烟。
人都到那去了?
与历史上准葛尔被满清屠尽不同,现在蒙古人都被多尔衮裹胁着去西征,去重现成吉思汗的辉煌去了。
呃,至于原本在历史上去填补空白的叶尔羌汗国,也被多尔衮灭了国,男丁被埋到了戈壁里,女人不是被赏给了兵丁,就是卖给了奴隶贩子。
千里无人烟…但是却成功的吸引了很多甘肃人,毕竟,这里的土地实在是太过贫瘠。
“现在每年有多少人出关?”
朱国强问道。
“回陛下,据关口统治,去下大概有7862人出关。”
站在陛下的身边,姜山答道。
身为嘉裕关镇守使的他,怎么也没想到陛下会御驾亲临这样的边域小城。
“差不多八千人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微微点头,朱国强说道。
“记住要尽量给移民方便,别看西域那边看似不是咱们的地盘,可只要移民多了,人口比例咱们明人占了多数,不出二三十年,那边自然而然的就是咱们的地盘,还有,就是官厅要派遣教员去,哈密卫虽说已经重新设置,可是那边总归是新设的,还是需要你们这边多出点力。”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在姜山点头称是时,朱国强又接着吩咐着如何帮助移民啦,比如什么火药啦、火枪啦,总之一句话,尽量给移民方便,最后朱国强甚至还特意强调道。
“至于移民携带的火枪,不要拘泥于什么出关百姓,一人两铳长短各一,多个三五支也不是不行,那些火枪他们不仅可以用来防身,就是卖给其它,也可以挣点钱做成安家费。”
大明不禁百姓持有火器,不过却限制百姓携带出关的数量,每人只能携带长短各一两支火铳出关。这是为了避免火器外流,可实际上呢?怎么可能制止得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估且不说质量优良的大明火枪一直深受各国欢迎,私人火器厂与私商勾结走私之外,最常见的还有蚂蚁搬家式的走私,就像在嘉裕关,一个人一天反复出关二十次,就能带出去四十支火枪。
看吧,合法合规。
法无禁止即是合法,对于这种事情,官府能怎么办?
傻眼呗。
这是走私贩子。
正常的移民怎么办?
一人两支,那一家三口呢?那就六支了。
总之一句话,有些东西是禁不住的,与其便宜那些走私贩,不如便宜普通老百姓了,至少可以让老百姓多得点安家费。
皇帝的话,让姜山傻了眼。
从古至今,恐怕也就只有他乾圣皇爷能这么大度了,过去大明的关口是严禁茶铁出关,现在倒好,非但不禁茶铁,甚至就连火枪,到了皇爷这边也是鼓励出关。
但是对此,姜山也不会说三道四的,毕竟,当年该说的朝中的大员们早就说完了,可陛下一句话给怼了回来。
“禁?有些东西是禁不了的,咱们严禁火枪出关,他们就不造火枪了吗?一样的造,与其让他们造,让他们发展自己的军火工业,不如咱们卖给他们,凭着咱们的优势冲毁他们的军火工业。”
有没有冲垮建奴等人的火枪制造,姜山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建奴行军打仗用的火药,基本上都是大明生产,因为大明的火药足够便宜!比他们的足足便宜了一倍。这让他们直接关闭了自己的火药作坊。
其实何止是建奴,就是欧洲各国用的也是大明的火药,廉价的大明火药改变了战争的形态,但是在廉价且性能优良的大明火药面前,他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火药制造业。
质差价高的东西,谁会买?
现在他们用的是爽,可将来万一开战了呢?
这是赤果果的阳谋啊,可问题是这样的阳谋,建奴还不得不吃,毕竟…便宜就是香啊!
随后又叮嘱几句,朱国强才离开关城,在转身下城时,他特意说道。
“等朕的客人来到这之后,直接让他来见驾就行了。”
之所以会来到嘉裕关,是要见谁?
这个客人是老熟人,不过呢。
见这个客人是其次,更重要的现在朱国强终于了解到了发生在欧洲大陆变故。
和域已经占领了君士坦丁堡,奥斯曼帝国的灭亡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真正让人意外的地方是那里?
是欧洲!
在欧洲大陆,被因为贵族叛乱处于半分裂状态的法兰西,居然和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居然变成了盟友!
法国和荷兰结盟了!
他们为什么结盟?
就是为了对抗来自大明的威胁。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就是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对抗,路易十四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文明冲突与对抗!
现在大明与欧洲各国之间的冲突,并不是什么经济上的,领土上的,而是文明范畴上的!
所以法兰西与荷兰——这两个欧洲大陆上的敌人,才会结成联盟。
现在只是法兰西和荷兰,但是将来呢?
大明如何应对此事?
两天后,关西巡抚陈子壮从哈密来到了嘉裕关。
大明的巡抚并不一定是行省主官,毕竟,原本巡抚就是临时差遣,现在巡抚虽然成了一省主官,可是在有些地方,却也设有临时差遣性的巡抚,比如关西巡抚,所谓的关西指的是嘉裕关以西,至于巡抚的地域有多大…从来没有定数,反正在陈子壮的奏折中,他巡抚过天山移民点。
那里是大明的国土吗?
至少现在建奴在那边还有屯兵,可并不妨碍陈子壮到那边巡抚安民。毕竟那边生活着接近十万明人移民,他去巡抚自家的百姓有什么不行的。
什么?那不是大明的地盘?
知道什么是国家霸权吗?
明人所至皆是明土,这就是大明的规矩。
看着发须皆白已经年过七十的陈子壮,朱国强不禁心叹一声。陈子壮在另一个时空中,是“岭南三忠”之一,“界(锯)人须用板”也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典故,但也就是这样的忠臣,当年却犯下了一个大错——泄露朝廷军机。
“陈子壮,你有多少年没见朕了!”
陛下的发问,让陈子壮连忙答道。
“自从当年臣泄露军机密事之后,已经十余载了。”
当年他陈子壮是礼部尚书,可却偏偏干了一件让朱国强恼怒至极的事情——把封先皇三位皇子于海外机要奏折泄露给友人,如此导致了一系列的朝野动荡,尽管最后没有影响到“裂土分封”,但陈子壮却从礼部尚一杆子打到底。
这十几年来,先是出使西藏,任驻藏办事,又后来又升任驻藏大臣,然后又巡抚青海,接着又巡抚关西,总之一句话,这十几年,他一直就呆在西北边域,远离中原。
“你后悔吗?”
看着手持笏板的陈子壮,朱国强问道。
“臣,臣死罪!”
说出这番话时,陈子壮只觉得眼眶一热,泪水差点流了下来。
他后悔!
后悔的是什么?
后悔的是当年的选择吗?
不,他后悔的是直到事过多年之后,他才知道什么是密不可泄!
“陛下,臣,臣当年身为礼部尚书,泄露朝廷机要,按律当斩,陛下法外开恩,以臣外放自省,十余年自省,臣方知朝廷机要是何等之重要,而臣全以感情用事,弃朝廷法度于不顾,险些坏国家之大事,实在罪该万死!”
这说的倒是心理话,其实从他被变相流放的那天起,他也曾满腹的怨言,甚至还曾言自己不过只是“犯了错”,而不是“犯了罪”。甚至还为他的好友邝露——当年正是在他的暗示下,邝露把奏折内容泄露了出去。结果他被流放西北边域十余载,至于邝露也被流放到了南天门,自此生不入大明。
其实那怕就是他自己,恐怕也是生不能返乡了。
“罪该万死…”
点点头,朱国强说道。
“陈子壮,按律泄露军机是必死之罪,我大明自有法度在,但当年你是私带奏折出官厅,罪不致死,虽罪不致死,可要是不加以严惩,如何能正法度?这些年屡屡有人上书言你所立之功,意招你回京,朕为何一意阻拦?”
其实陈子壮这些年确实立下不少功劳,估且不说当年他在西藏确立了驻藏大臣制度,开始直接参与西藏政务,就是在青海也是立下了诸多功劳,至于任关西巡抚以来,巡抚嘉裕关以西,从哈密卫直到天山南北,甚至伊犁等地移民区,在建奴的地盘上抚民安民的功绩,也足以让他回京。可朱国强却一直压着,不是看不到他的功劳,而是因为,他必须要让所有人看到,泄露国家机密的代价,那怕是那些人拿着法律定他只是“失职”,也得外人看到代价。
所以,无论如何,陈子壮都不可能返回中枢。朱国强在世时如此,即便是他死了,同样也是如此,当然,陈子壮肯定活不过他。
“臣万死!”
又一次陈子壮持笏长揖。
看着已经年迈的陈子壮,朱国强默默的心叹一声,然后说道。
“其实,这次朕之所以会来这,一来,是想看看你,至于二,是想问问你,大明是否该对西域动兵,要动兵,又有多少胜算?朕之所以想问你,是因为你是大明的关西巡抚,对西域的情况最为了解,所以朕想听听你的意思,虽说我大明的铁律是文不涉武,但此事只是你我私议,非朝问。与律无关,卿家只管直言。”
文不涉武,武不干政,这是朱国强在吸引明朝教训上制定的铁律,甚至还曾为此杀过人,把人头于文官面前传阅,为什么会这样?因为那些言官动辄弹劾前线领兵大将,要是没有他们说三道四,大明的天下又何至于如此。所以朱国强才会制定这个铁律。
但铁律之外也有特殊情况,比如现在的“私议”,就是两个人闲唠嗑而已。
要对西域动兵了?
抬起头看着陛下,陈子壮急忙说道。
“陛下,以臣之见,大可不必对西域用兵!”
“哦?这是为何?”
“孙子兵法云: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于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车罢马,甲胄矢弩、戟楯蔽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
这句话出自己于孙子兵法,意思就是国家因用兵而遭致贫困的,远程运输是一个重要原因,远程运输就会使百姓陷于贫困。
“陛下,汉代时李广利征大宛,发的有6万人,有牛10万头、马3万多匹、驴和骆驼好几万匹;后来大宛之役后,汉军撤回玉门关的,仅剩下1万多名士卒和一千多匹战马。这仅只是大军折损,而为保障大军远征,汉武征发天下犯七科罪的人,载运粮饷供应贰师将军,转运的车马相连不绝,一直到敦煌。劳师远征西域,不似远征奥斯曼,征奥斯曼有海运之便,而西域既无海运之便,又无铁路之利,以车马运输,只恐怕耗财力无数,于国于民皆无助益,所以臣以为,大可不必对西域动兵!”
当年耿直的陈子壮也知道说话委婉了,他甚至特意把远征奥斯曼给抽了出来,那地方远吗?是很远,可那里有海运之便啊,所以才做到了国不贫民不累。可西域却不一样啊。
对于他的小心思,朱国强当然知道,不过也注意到陈子壮又一次强调着“大可不必动兵”,于是便问道。
“为什么是大可不必动兵?”
不必和不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陈子壮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