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给我更衣,我要进宫!”
萧南再不相信,也不能就这么发呆,她必须要进宫。
玉簪也知道轻重,不敢耽搁,顾不得吩咐小丫鬟,亲自扶着萧南进了寝室,给她拿出素净的衣物换上,又帮她卸去簪环首饰。
幸而萧南从来不化妆,这会儿倒也不用急着卸妆了。
一边更衣,萧南一边命人唤来冯尚宫,请她帮忙照看家里。
倘或皇太后真的薨了,萧南必须留在宫里哭灵,且三五天内都不能回家。家中都是孩子,她实在不放心呀。
冯尚宫处事稳妥、为人细心,且三四年相处下来,萧南知道她是个靠得住的人,所以就想像以前一样,将家务事悉数托付与她。
不想,冯尚宫却红着眼眶,呜咽着表示:她也要进宫,好送皇太后最后一程。
萧南猛然想起,冯尚宫是皇太后宫里的人,如今老主人去了,于情于理她都要去哭上一哭呀。
无声的叹了口气,萧南点点头,“好,待会儿冯尚宫就跟我一起进宫吧。”
“多谢夫人!”
冯尚宫行礼道谢,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在崔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尊称她一声‘冯尚宫’,但事实上,她已经离宫,早就不是什么尚宫了,如今皇太后一去,她更是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想去见老主人最后一面,还需要旁人带路——呜呜,娘子,您怎么就去了呢?!
冯尚宫指望不上,萧南眉头微蹙,不把家里安排好,她怎么能放心进宫呢。
玉簪见萧南为难的样子,忙道:“夫人,不如这样。婢子留下来看家,婢子虽没用,但还能照看几位小主人,至于外院,还有崔管家呢。”
还有句话玉簪没说,皇太后薨了,京中权贵们都要进宫哭灵,基本上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访友、亦或是找寻他人的麻烦。
就算家中只有管事和小主人。崔家也乱不了。
这个道理萧南当然知道,不过,她比玉簪更多想了一层:毕力术逃走了,京中是否还有突厥的密探。她并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算计崔家,她也不确定。
但小心无大错,她可没忘了阿史那嫣曾反复叮嘱属下要掠走灵犀、长生。
如今阿史那嫣死了,但谁又能保证那些突厥人是否还记得主人的命令、朝她萧南的孩儿下毒手?
咬牙想了想,萧南道:“嗯,你留下,红花、红萼也都留下,另外我再留下三十护卫…”
萧南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目光扫到侍立一侧的金枝、玉叶两人,她又补了一句:“你们把阿嫮和长顺也都抱到葳蕤院来,这几天我不在家,你们切忌看好孩子们。”
金枝、玉叶闻言,双眼一亮,齐齐下跪谢恩:“多谢夫人!”
果然是跟着夫人有肉吃呀,只要她们守本分。不管什么时候,夫人都不会忘了她们。
交代完这些,萧南仍觉不够,她想了想,道:“这样,玉竹你去前巷请秦妈妈来,就说我要进宫,家里无长辈看管。烦请她帮我料理几日。”
话说自萧南生了四胞胎,她见家中诸事已经步入正轨,且秦、苏两位妈妈都上了年纪,便给两个乳母各送了套宅院,送她们回去荣养。
两个妈妈的男人、儿女子侄都还在崔家当差,但她们在家也都似娘子一般。有奴婢服侍,颇为享受。
平日里,除了在家含饴弄孙,每隔几日来荣寿堂看看萧南和几个孩子们外,再无操心、劳碌的事儿,日子过得很是富贵、悠闲。
眼下萧南实无可托付之人,只得将较年轻些的秦妈妈请来。
“是!”
玉竹答应一声,便退了下去。
如此安排了一番,萧南仍觉得还差点儿什么,可时间紧急,她还想尽快赶到宫里去,一时情急,额上竟冒出了汗。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一声清脆的女童音:
“阿娘只管去,家中还有我和阿弟呢。您放心,我们定会看守好门户,照看好弟妹!”
灵犀缓步走了进来,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藕粉色夹棉绣宝相花纹的窄袖短襦,下配一条月白夹缬花罗长裙,浅粉色的裙带系于腋下,灵犀莲步轻移间,裙带微微飘动,愈发衬得小少女亭亭玉立、飘逸秀美。
她今日没有梳惯常的小鬏鬏,而是梳了个较正式的双环髻,也没带什么贵重的首饰,只在每个环髻上各簪了一朵银质双蝶戏花蕊的花簪。
花簪的做工非常精细,两只蝴蝶只有寸许大,但五脏俱全,连头上的须子都清晰可见。
一整套妆容下来,小姑娘雅致又不失肃穆,很符合目前的情况。
萧南也看住了,好吧,灵犀的衣服、首饰等各种物件儿都是她准备的。
可说实话,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女儿如此正式的装扮,在她的印象中,灵犀都是一身毛茸茸、圆滚滚的可爱模样。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灵犀竟蜕变成了窈窕小淑女?
灵犀缓步走到萧南近旁,很满意看到母亲眼中的意外和惊讶,她浅笑的拉着母亲的手,轻声道:“阿娘,儿已经大了,家中的事儿,您就交给我吧。”
许是觉得自己忽然这般正式,担心母亲一时接受不了,她又变了语调,用惯常撒娇的语气说:“阿娘,您就让儿试试吧。儿听说,当年东堂澜堂姐十岁的时候就开始跟在大伯母身边学习管家。儿、儿都过了八岁的生日——”
按照彼时的风俗,灵犀也能说是个十岁的小少女了(冬日出生的孩子虚两岁),这样的年龄,放在大户人家,也确实该有主母领着教一些简单的庶务了。
被女儿用力摇着手,萧南终于回过神儿来,定定的看着灵犀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阿娘的灵犀终于长大了——”
“好,阿娘暂时把家交给灵犀。接下来的几天里,你定要好好看顾弟妹,有什么不懂的,问秦妈妈也好,铁娘子、玉簪她们也都能帮你。”
她说一句,灵犀用力点一下头。
说到最后,萧南的目光转向玉簪等人,玉簪会意。忙敛衽行礼,“婢子等定会好好伺候大娘及其它小主人!”
萧南将灵犀拉到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等来了秦妈妈。又反复交代了她一通,这才上了马车,一路朝皇城而去。
一路无话。
行至皇太后的寝宫,还不等踏上台阶,她便听到了一阵阵哭嚎声。她的心不禁一沉,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皇太后真的去了。
萧南双眼发酸,滚烫的眼泪滑落而下,皇太后。这个她最尊敬的女人,这个她引为偶像的女人,这个对她极关照的女人,就这么走了?!
萧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肩舆,又怎么走进正殿的灵堂,她一脚深一脚浅的飘进了灵堂,在一干哭泣的长公主中。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公主阿娘。
“阿娘,外大母真的去了?”
萧南扑到长乐长公主近前,话语里带着哭腔,低声问道。
长公主自皇太后闭眼后就一直在哭,这会儿哭得嗓子都哑了,她无力的点点头,嘶哑的嗓子发出恨极的声音:“都怪那个老神棍,呜呜。太医说,太医说,阿娘是中了丹毒才、才——”
长公主说不下去了,双手成拳,咚咚的捶着地面,似是将这青石地砖当成逻迩婆娑寐。恨不得亲手捶死他为母亲报仇。
萧南一怔,她真是没想到皇太后竟是因服用丹药而亡,可不知为何,她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竟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因为她今天上午与皇太后闲聊的时候,偶尔提起逻迩婆娑寐,皇太后曾说:“多亏了老神仙的丹药,我的病才能有所好转…”
可萧南看得分明,皇太后虽说着‘感谢’的话,但眼中闪烁着寒意,那口吻不像在说救命恩人,反倒像说一个宿敌。
除此之外,最让萧南疑惑的是,皇太后明明不喜欢、甚至是憎恶老神棍,太医也数次暗示那些丹药有问题,可皇太后就似中了邪一般,太医开的汤药她一概不用,只吃逻迩婆娑寐进献的丹药。
那时萧南有种错觉,总觉得皇太后明知老神棍的丹药害人,她却故意‘找死’一般。
这、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南满脑子问号,一时间竟愣在哪里。
忽然间,耳边猛地想起一阵刺耳的嚎哭声,声音距离萧南很近,险些将她的耳膜刺穿。
“呜呜,阿婆,阿婆,您怎么就去了呢,也不等等孙女…孙女竟连您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啊…”
萧南忍着捂住双耳的冲动,扭头去看,只见平安一身素服,连滚带爬的从门口进来,一边哭嚎,一边往里跑,途中,她甚至‘不小心’撞开了赶来哭灵的豫章长公主。
而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平安那尖利的哭声,把肃穆的灵堂弄得有些嘈杂。
长公主的眉头一皱,她眼尖的发现,在妃嫔那一边,韦淑妃竟跪在了皇后的近侧,且似是在应和平安一般,她也扯着嗓子尖声嚎叫,那悲伤的样子,竟比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和皇后这个正经儿媳还要悲伤。
长公主用力抹去泪水,双眼微眯,紧接着,她猛地站起来,径直朝韦淑妃走去,也不言语,直接抡起胳膊,朝着韦淑妃的脸颊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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