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晖院大少夫人王氏倚坐在凭几后,一手搭在斑丝隐囊上,一手轻轻敲着几面,她听完秦娘子的回禀后,并没有说话,只是面似沉水的坐着,保养得当的圆润面庞上看不出喜怒。
让跪坐在下首的秦娘子心里惴惴,不知道自己那么说是不是触怒了自家主人,大气都不敢喘,只是低着头,无比谦卑的等着主人的吩咐。
良久,久到秦娘子跪得双腿都有些麻木了,王氏才淡淡的说道:“那个牙婆真的有问题?”
秦娘子一愣,她原以为依着王氏的脾气,她会抱怨八少夫人萧氏几句,但没想到,王氏竟然问出这么个问题。不过,秦娘子当差毕竟十多年,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她只是稍稍的一顿,便叩了个头,回禀道:“回少夫人的话,奴查过了,杨六娘子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她手里的那个小丫头确实有些来历,奴听说,那个小丫头有个表姐,在、在栖梧院做三等丫鬟,是崔家的家生子。”
嗯?栖梧院?竟不是稻香院。
王氏的眼睛眯了眯,掩住眼底的一丝诧异。
栖梧院是崔家的一个小院落,位于后院的最里侧,是崔家未出阁的小娘子们的住所,三房几个庶出女儿都住在那里。
现在,还多了一个住客,那便是前两年和离回娘家的崔家大姑太太崔江,崔泽三兄弟的同母长姐。
而稻香院,则是崔六郎的宅院,位于崔家的西侧,距离荣寿堂很近,但离二房的主院正堂很远,面积之小仅次于栖梧院,荒凉程度却是崔家之首。
王氏初听到给萧南推荐的牙婆出了问题,还以为是小柳氏的手笔,但没想到竟跟栖梧院扯上了关系。难道,那人竟是大姑太太的首尾?
王氏想到这里,眉头禁不住皱了起来,暗道,唔,若是找茬的是小柳氏还好,左右他们两口子也不得二婶儿的喜欢,找个借口为难为难他们,二房也不会说什么;但事情牵扯到大姑太太,这事儿就麻烦了。
提起这位和离的大姑太太,王氏真是无话可说的只想叹息,不是她嫌弃崔江是个和离的妇人,毕竟在大唐的世家里,和离的夫妻也不是没有,和离后的女子回娘家的例子更不少,王氏作为长房嫡孙媳,未来的崔家冢妇,这点子胸襟和气度还是有的。
她不喜大姑母,实在是、实在是这位大姑母的性子太古怪——脾气大不说,还贪财,当初她跟姑丈和离,为了嫁妆和赡养银子,她跟夫家吵闹不休,连累得崔家差点儿成为京中贵族圈里的笑柄。
如今崔江和离回家,也是天天麻烦不断,不是今天嫌弃家里的下人服侍不尽心,就是明天嫌送过去的吃食、衣料不合心意,整天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
婆婆碍于相公的面子,不愿与大姑太太计较,便把栖梧院的事儿一股脑的推给了她。可怜她还没有儿媳,饶是她心里已经厌恶不已,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忍着性子跟怪脾气的大姑母打交道。
可以说,在崔家,有两个地方最让王氏头疼,一个便是栖梧院,另一个则是辰光院。
提起辰光院,王氏又不由得叹了口气,唉,娶回一个身份高、门第显赫的媳妇儿,不止婆婆有压力,就是她和其他几个弟妹,也觉得麻烦大于好处。
更不用说,现在的萧氏仿佛换了个人,性子也变得想一出是一出。虽不像过去那般吵吵闹闹,但也没少给她添麻烦。
刚才说的小丫头是一件事,辰光院的重修则是另一件让王氏头疼的麻烦事儿。
揉了揉额角,王氏无声的叹了口气,问道:“对了,辰光院的活计完工了没有?眼瞅着就要七月了,节日一个接一个,院子里总围起来也不是事儿…实在不行,让管家再去找些相熟的工匠来吧,尽快把辰光院的工程做完。”
和稻香院不同,辰光院算得上崔家大房几个院落里除去正院外,最好的一处院子,甚至比她的迎晖院的面积还大。位置或许比不上迎晖院那么中正,但房舍的数量、亭台楼阁的布局等,却都远超过她这里。而且,辰光院虽不在崔家中轴线上,但也算是比较中心的地带,它这里进行重建,连带着附近几个院子都要受影响。
没办法呀,迎晖院也好,辰光院也罢,都是中堂后的宅院,是绝对的后宅。而来干活的工匠又都是男子,外男不得擅入内院,更不用说粗鄙的贱民了。慢说冲撞了家里的女眷,就是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仆妇,也不能随便让人看了去。
所以,辰光院要重修,四周的院子和游廊都要围起来,女眷和仆妇们更是不能随意走动。这样一来,无异于在四通八达的崔家正院腹地堵了一道高高的墙,平白给家里的人添了诸多不便。
“这个,县主又命人加了个流水亭,所以…”提起让人头疼的辰光院重修工程,秦娘子也一脑门纠结,她无声的苦笑了笑,回禀道。
前儿加了个暖房,今儿又加了个流水亭,她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王氏扶着隐囊的手用力的收紧着,白皙的手背上绷起了条条青筋,眼底一片怒意。
“县主,小丫头们都选好了,这是她们的资料,请您过目。”玉簪规矩的跪坐在萧南身边,双手捧上厚厚的一打写满字的白纸,轻声道:“奴和秦妈妈按照您的吩咐,一共挑选了二十四个小丫头。”
萧南正跪坐在书桌后练书法,听了玉簪的回禀,便放下毛笔,随手翻了几页那资料,道:“嗯,你们办事我自是放心。对了,我听说秦妈妈还抓住了个来历有问题的?呵呵,有没有派人去追查?这又是谁的手笔?”
玉簪听了萧南的话,也笑了,点头道:“县主放心,红蕉她们已经去了,相信明天就有结果。对了,县主,这些小丫头怎么安置?按照什么份例?”
萧南没有多想,这些她早就计划过了,张口便道:“秦妈妈和苏妈妈各挑两个带在身边调教,顺便也让她们平日里帮两位妈妈做点儿活计;你挑四个性子沉稳的,学些管家整理账务的活计;玉莲挑四个手脚麻利的,给她打打下手,学着配菜、炖汤;玉兰挑四个坐得住且眼明手巧的,跟她学习针线…对了,再让裘妈妈也去挑两个,她虽只在咱们这儿待几个月,但也不好亏待了她,一切份例、用度,都比照两位妈妈。”
“是,奴记下了,剩下的呢?”这一共挑走了十八个,还有六个呢。
“唔,玉竹也去挑两个口齿伶俐的,剩下的四个则放在四个红身边,让她们先练练腿脚,日后再有打架的事儿,咱们也多几个帮手不是?!”前头还是一本正经的交代差事,说道后头,萧南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开起了玩笑。
“县主,瞧您说的?”玉簪娇嗔的抱怨了一句,随即又问道:“那这些小丫头的名字呢?按什么来取?”她们玉字辈的和红字辈的都是以药材为名。
“名字先不忙,且先看看她们学习的如何,等合格了,具体分派差事的时候我再一起取。左右就一个月的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至于份例嘛,崔家的旧例是每位少夫人身边配四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八个三等,以及八个打扫粗使仆妇。我嘛,也不能例外,明面上,还是你们四个一等,红蕉她们是二等却领着一等的份例,我现在只少八个三等和八个粗使仆妇,这样吧,二十四个新补进来的都按三等丫鬟的份例,那个海桐和她阿娘,先按三等但领二等的份例,多出来的用我的私房补上。”
“是!”
就这样,二十四个小丫头的命运就此改变,迎接她们的,将是或辛苦、或平凡、或幸福、或富贵的全新未来,而这一切都跟一个叫萧南的女人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