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返回邑中,刘备这才心安。
上谷乌桓王难楼。时人说他‘勇健有计策,常略汉地’。从此事,便可见一斑。
在难楼眼中,阎柔兄弟、胡杂马贼、马市胡商…皆是称量刘备有几斤几两的铜权(秤砣)。刘备若不能胜马贼,死不足惜。若不能窥破其中原委,赶去涿县马市寻那胡商理论,亦死不足惜。连摆数道难关,便是为了称一称众人口中的麒麟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之所以冲刘备发难,也事出有因。
谁让刘备在别人的槽头争食,坏了北地贩马的规矩。至少是他们认为的规矩。
心愿已了,阎柔遂被拉去医馆养病。幼弟阎志身体亦需调理,一并拉去。
列侯安车直接送到义舍阶前。舍中流民纷纷伸头来看。见车上下来二人亦是百姓装扮,颇多惊诧。北海一龙亦在三楼,照看管宁老父。听到动静,华歆这便跑到廊下俯瞰。口中啧啧有声,颇多艳羡。
管宁却端坐床头,始终不为所动。
邴原见管宁没动,也就没动。
三人各怀心事不提。
刘备返回府中,母亲方才松了口气。
忙了一整天的耿雍和崔钧已在书房等候多时。详细的清单刘备没看。无非就是多一把刀,少一匹马。仅此而已。刘备关心的,却是战功。
恩怨需拎清。赏罚要分明。
前次部曲小试牛刀,杀了些流寇不足挂齿。如今剪灭杂胡马贼,出力甚多。刘备岂能有功不赏。
这便命耿雍和崔钧,罗列成表。呈报上来。
黄忠斩杀胡酋,当领首功。
赐马蹄金一百,铜钱十万,蜀锦十匹,美酒十瓮,茶饼十封,咸鱼腊肉蜜浆果脯汤池年票若干。
崔霸、韩猛、徐荣、乌莲,并列次席。
各赐马蹄金五十,铜钱五万,蜀锦五匹,美酒五瓮,茶饼五封,咸鱼腊肉蜜浆果脯汤池季票若干。
吕冲、魏袭,并列第三。
各赐马蹄金三十,铜钱三万,蜀锦三匹,美酒三瓮,茶饼三封,咸鱼腊肉蜜浆果脯汤池月票若干。
白毦精卒、辽东游骑、乌桓突骑,皆有赏赐。
皆大欢喜。
用三天时间清扫战场。马贼枭首后皆放入黑漆木匣。尸体堆积于野,点火焚烧一空。一了百了,了无痕迹。刘备大宴家臣部将。部曲武卒皆入酒垆、客舍吃席。流水长席沿东西主街,一字排开。邑民亦扶老携幼,赶来与会。上下皆有喜气。
松泉酿开坛香飘十里。邑中内外皆欢颜笑语。杀戮场的血腥,遂被这股热闹劲,彻底冲淡洗净。邑民皆是平常人家。非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之辈。之所以不避血腥,盖因恩怨分明。或者说这个时代的人,多半如此。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报之。君以草芥待我,我当以仇寇报之!
刘备爱民如子,麾下皆愿效死。
这便唤做:忠义。
装饰一新的侯府前院主楼,终于派上用场。黄忠、徐荣、韩猛、崔霸,吕冲、魏袭、黄盖、潘鸿、朱盖诸将一字排开。耿雍、崔钧,也分坐在侧。刘备高居正中,以茶代酒,敬一众家臣家将。
文臣差点。武将拉出去,个顶个的威风八面。麾下部曲可称精锐。两次血战磨砺下来,战法小有所成。如何守备楼桑,皆有心得。即便再有流寇马贼前来抄掠,刘备也有信心将其全部屠灭。
赏下去的蜀锦,皆被贤妻良母或是亲朋友邻做成了锦袍。侯府家将,自当鲜衣怒马。
有道是人配衣裳马配鞍。锦袍一穿,各显英武不凡。
衣锦还乡连楚霸王都不能免俗,又何况席上众人。
反正刘备甚是欣喜。
席间,耿雍起身相问:主公如何上报?
刘备笑着反问:若是宪和,当如何禀报?
简雍笑着作揖:自当实话实说。
刘备欣然点头:我亦有此意。
鲜卑寇边,州郡皆有敌情上报。只说郡县损失如何如何,却未曾听说有谁能御敌于外,保一方平安。涿郡尚且如此,刘备又岂能独善其身。若将杂胡马贼充作鲜卑战功上报,必遭人嫉恨举报。非但无功,反到会引火烧身。后患无穷。
百害而无一利。
再者说来,如实以报,也是大功一件。
须知,杂胡亦是胡!
本朝对异族,多行怀柔安抚。战则败多胜少。矮子里面挑将军,枭首千余,实属不易!
见刘备清白如此,耿雍和崔钧心结尽解。这便与对面诸将频频举杯。不知已半醉。耿雍谈吐诙谐幽默,搭配崔钧亦正亦邪,笑声不绝,气氛热烈。酒过三巡,宾主尽欢。刘备耐不住耿雍苦劝,便饮了几杯。不料此风一开,黄忠等人蜂拥来敬。不觉已醉。母亲出面罢了酒宴,这才被艳婢扶上楼去歇息,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知说了些什么。
楼桑邑的流水长席,摆足了三天。
阴霾无存,晦气尽扫。
硝制好的人头,被车队送往县治。举城轰动。县中官吏立刻上报州郡,州郡又马不停蹄上达天听。便是远在洛阳,也闻少君侯之名。
郡中遂有童谣流传:
少君侯,送人头。
去年丢,今年留。
流寇皆授首,马贼亦割头。
大显身手无须酒,粒粒人头觅进侯。
白湖水榭。
士异正凝望着身前三尺白绢,痴痴出神。
据说,此句乃少君侯酒后出口成章,醒时已忘。
“茶亦醉人何须酒,书自香来何须花。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吟成白雪心如素,闻尽梅花香自真。昔日浣纱今日恨,玉人如许愿相亲。繁华过处终是梦,薄酒一杯敬良人。”
此句虽与四言诗格式不同。却别有洒脱不羁之意。不禁令人心驰神往。
“若非国难当头,天将变矣。士异愿与君泛舟江上,共饮此杯。”
母亲亦用娟秀的汉隶,将刘备此句书于白绢。
等刘备酒醒,这便问道:“吾儿可是思春?”
“…”母亲一本正经的说这些,刘备实在无言以对。只能强笑:“酒后失言,母亲切莫当真。”
“哦…”母亲想了想道:“不如在艳婢中择一人,与你红袖添香如何?”
“不必。”刘备汗都下来了。母亲,我才几岁。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事,暂且搁下,以后再提,如何?
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