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黾池。
“止!”陈到举手发出命令。铜锣三响,喝止声像波浪一般向两端传去,亲卫步骑几乎同时停住脚步,整齐划一。
在路边等候的牛辅骇然变色,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董越、贾诩一眼。贾诩眼中有些异色,脸色还算平静。董越却吃惊不小,眼中的惊惧丝毫不弱于牛辅。孙策随行的亲卫步骑虽然不到两千人,但令行禁止,即使他们久经战阵也是第一次看到,心里难免有些犯憷。
“将军来了。”蒋干拍手笑道:“你们就算不欢迎将军,看在粮食的份上,也应该去迎一迎吧?”
牛辅、董越猛然惊醒,尴尬不已,连忙整饰了一下衣甲,快步走到马车前,躬身行礼,大声报上姓名。
“东中郎将牛辅,拜见讨逆将军。”
“北中郎将董越,拜见讨逆将军。”
马车缓缓停住,车门拉开,孙策露出了脸,打量了一下牛辅、董越,笑了一声:“你们怎么还是中郎将?朝廷封赏的诏书还没到吗?”
牛辅和董越干笑了两声。自从董卓被杀之后,他们就成了弃子,朝廷一直对他们的存在表示无视,既不招抚,也不征讨,更没有任何安置。他们现在的身份非常尴尬,被孙策当面调侃,真不知道如何应对。贾诩也有些意外。他从蒋干口中得知孙策性格开朗,喜欢开玩笑,但他没想到孙策一见面就调侃牛辅、董越,将他们闹了个大红脸。他连忙赶了上来,拱手施礼。
“武威贾诩,见过讨逆将军。”
孙策收起笑容,快步下车,躬身还礼。“见过文和先生。本欲与先生中秋一会,奈何战事吃紧,受了些小伤,未能赶来与先生共赏明月。惭愧,惭愧。”
贾诩笑眯眯地说道:“将军太谦虚了,以五百人踏平一营,又重创袁谭,这样的战绩令人敬佩,将军是当之无愧的霸王再世。”
“哈哈哈…”孙策放声大笑。“匹夫之勇,何足道哉。这样的事在关东也许不多见,对关西人来说何有什么稀奇。”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更喜欢用重兵碾压,只可惜我当时没有足够的兵力,只好亲自上阵,冒险一博了。说起来,还多亏文和和二位中郎将,如果不是你们牵制袁绍的主力,我们根本不敢打这一仗。”
贾诩三人连忙谦虚了几句。孙策命人送上礼物,牛辅、董越各有刀一口,精甲一副,贾诩没有精甲,却有一副金丝锦甲,另加南阳的古文字考证文章一卷,新纸五百枚。牛辅、董越拿到新刀,欢喜不已。他们之前就收到南阳产的新刀,但这两口明显是为他们特制的,装饰精美华责,不是普通的战刀。
两人冲贾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和孙策好好聊,自己赶去接收粮食了。孙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送粮食,至于更深层次的合作,他们也不懂,还是留给贾诩去谈比较好。
“文和先生,一起走走?”
“恭敬不如从命。”
孙策背着手,缓缓向道旁的土坡走去,只有蒋干跟在后面,其他人自觉的散开。陈到带着白毦士散在四周警戒,典韦、许褚则带着义从营随时待命。贾诩只有一个随从,看着义从步骑井然有序的行动,心足无措。庞统走了过去,让人在一旁铺了坐席,摆上案几,设酒及果脯,请随从自用。见庞统笑得和善,随从这才放心了些,大快朵颐起来。
庞统又派人拿着案几、酒脯上山,为孙策、贾诩设席。孙策举杯,向贾诩示意。贾诩双手握杯,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多谢将军送粮,解我军燃眉之急。”贾诩再次满杯,双手举起。“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将军。”
孙策却没有举杯。贾诩眼神闪动,笑容不变,静静地看着孙策。孙策顿了片刻,缓缓说道:“文和先生,我想你也应该清楚,为了区区十万石粮,并不需要我亲自来。”
“是啊,劳动将军,我等感激莫名。”
“我也不为那些西凉兵。说实话,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有无辜者的鲜血,根本不值得我救。”
贾诩放下了酒杯,双手拢在袖中,沉默不语。
“我来,只为先生一人。”
贾诩淡淡地说道:“诩何德何能,承蒙将军如此看重,受之有愧。”
“先生不必急着推辞。”孙策摆摆手。“我听说先生曾在宫中为郎近十年,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为郎十年,如果有外放为官的机会,先生还会回西凉吗?”
贾诩的眼神有些游移,沉吟良久。“或者…不会。”
“袁绍为郎,弱冠即为濮阳长。曹操为郎,初仕即为洛阳北部尉。先生同样为郎,却十余年不得外放,家父以军功入仕,在县丞任上辗转十二年,朝政败坏至此,革故鼎新势在必然,但革命的人不该是袁绍,不该是曹操,应该是你我。”
孙策指指贾诩,又指指自己。“长安的诏书,你就不要指望了,王允当政也好,杨彪当政也罢,都不会给你们机会,也不会还董公一个公道,他必将被钉在耻辱柱上,你们将来也如此,凉州人永远脱不掉粗暴野蛮的批评和指责。”
“将军能还董公公道吗?”贾诩眼皮一挑。
“如果你说的公道是功过分明,我相信我可以。如果有先生的帮助,那就更好了。”
贾诩微微颌首,又说道:“将军有什么计划,不妨说来听听。力所能及之内,诩甘于从命。”
“先生又说错了,你不是为我做什么,而是为自己做点什么,进一步说,为凉州人做点什么。至于我,有没有先生,有没有凉州人,其实关系不大。”
“为凉州人啊?”贾诩仰起头,露出自嘲的笑容。“这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我德浅才疏,谋身尚难,哪里还有能力为凉州人做点什么。”
“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如果先生这么想,那我也只能遗憾地告诉你,这次送来的粮食是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荆豫虽富,却也养不起这么多闲人。”
贾诩目光一闪,盯着孙策看了半晌。“将军果然快人快语,令我大开眼界。”
“因为我把先生当同道。”孙策微微一笑,举起酒杯。“如果先生想听外交辞令,我也可以说。先生想听吗?”
贾诩想了想,用力地点了点头,再次端起酒杯。“凉州地处边陲,文风不盛,听不懂那些微言大义,还是畅所欲言,一吐为快的好。”
孙策大笑。“先生痛快。请满饮此杯,然后再谈谈东南、西北如何联合,杀那什么四世三公一个落花流水,谋一个朗朗乾坤,万象更新。”
贾诩也笑了,大声说道:“好!就依将军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