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七章随着女孩儿的视角,看着台下一片叫好,神识状态下的李世信幽幽的叹了口气。
在系统的技能梦境之中,李世信对于时间的感受并不强烈。就真的如同做梦那样,自己想记住的,或者是跟技能有关的片段,时间的流速相对正常。但是与技能无关的片段,多是一碎片化闪过。
女孩儿的过往以及和那傻小子的全部经历,李世信都看在眼里。随着女孩儿略带担忧的视角,看着台下那些面色难堪的大人物,他不免一阵唏嘘。
这个时节干这样的事儿,是会要命的。
不过作为一个既不能影响视角主人,也不能改变梦境走向的观众,他所能做的,就只有静静观看。
台上,一出《擂鼓战金山》演完了。
台下,一场本来就是做给民众看的表演却还在继续。
大人物们有大人物的涵养,在女孩儿谢幕之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当着记者们的面和气一团的拍了照片。
“作为一个旧居贵国的使者,长久以来就对贵国的戏曲艺术颇感兴趣。今日赖小姐的戏曲,尤其令在下印象深刻。我想我以后还会来的,期望下一次,我可以带着我的同僚们,以不同于今天的心情,愉快的观赏赖小姐的戏曲。希望到那个时候,赖小姐能不吝辛苦,也能像今天这般,为我们奉上精彩绝伦的演出。”
当着记者们和一群陪同政要合影完毕,日方的代表大步走到了戏台之前,对着女孩儿极绅士的鞠了一躬,说到。
看着面前人脸上怎么看怎么有些怪异的笑容,女孩儿挑了挑眉头。
“呦,大使这说的是哪儿的话。甭管谁来,只要能守规矩,花钱买票安安分分的坐在凳子上听戏,我们这些梨园行里的戏子,怎么可能慢待客人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面对女孩儿软绵绵的话音里含着的钉子,大使勾了勾嘴角。
“赖小姐,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相信,我们以后会再次相逢的。在那一天来临之前,请您务必保重。”
望着大使在一众簇拥下离去的背影,女孩儿深深的蹙起了眉头。
自己一个梨园行里唱戏的,都看出了狼子野心。可那么多的大人物,还仍然像是将脑袋插进土里的鸵鸟一般,在自欺欺人。
她觉得这世道,怕是要变了。
“呸!什么他妈东西?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他以外国人听的懂么还印象深刻,还改日再来......姥姥!我看是没安好心!“
就在女孩儿出神之际,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舞台上的孙家少爷狠狠的呸了一口。
“孙又龄,你惹麻烦了。”
难得的,女孩儿对面前这个大户人家的傻儿子认真说了句话。
“什么麻烦“
“我就是个唱戏的,命贱的就像根草,那些大老爷决计不会撇下面子不要跟我过不去的。可你不一样,你惹祸了。”
“扯淡,小爷就叫个好怎么就惹祸了?没王法了不成?”
“若是这世道还有王法,也不至于四九城的角儿,今儿个都生了病啊。”
面对台下站着的混不吝,女孩儿轻轻的摇了摇头,回到了后台。
在台上,女孩是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可是刚刚踏进后台的角门,她浑身的力气就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瞬间抽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整个戏班子的人,都静静的站在后台默默的看着自己。
“混账!你自己想死,别带上整个成家班啊!”
班主压抑的怒火,在看到女孩儿的那一刻,爆发了。
在劈头盖脸的骂声之中,女孩儿苦笑着坐在了凳子上。
“小月,为了一时口快,值么?”
一旁,师姐轻轻的问了一句。
没来由的,女孩儿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人这辈子,要是不冒失一回,不顾得失一回,赴汤蹈火一回,那还来这人间走这一遭干嘛?对了就值,错了......这一回啊,也值当了。”
微微一笑,女孩儿拿起了桌子上的湿巾,将脸上的素扮擦了干净。
在荟萃楼,成班主骂了足足半个时辰。
回到成家班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女孩儿父亲当年立下的关书给取了出来。连带着这两年女孩儿走台口赚的钱一并,摔到了女孩面前。
“今天晚上就给我滚!我们成家班,容不下你了!”
面对一向严厉,严厉到近乎无情的班主,女孩儿微微一怔。将沉甸甸的包袱和轻飘飘的关书从地上捡了起来,做了个万福。
“师父,多谢。”
拎着包袱,女孩儿在暗中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走出了成家班。
打这一刻起,四九城再无赖成月。
梦境还在继续。
离开了成家班之后,女孩儿在城郊置了间房子。
兵荒马乱的年头,一个独身的姑娘不好过活,好在房子原主是个好心人。对外就说女孩是本家的侄女,闯关东时没了双亲过来投奔。
虽然因为那张太过漂亮的脸蛋还是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不过好歹日子能过下去了。
就这么,女孩离了梨园,回到了市井。
知道当初班主将自己赶出来是害怕大老爷们为难,女孩儿格外的低调。
可在低调的同时,她也有放不下的东西。
隔三岔五的,她也会根进城的人打听打听成家班,打听打听那孙家少爷。
只是贩夫走卒,明显接触不到梨园行和孙家的消息。
就这么,两个多月过去了。
她终于等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孙家,败了。
诺大的商号几百个伙计,百年传下来的家业,不知道怎么就败了。
“说是孙家少爷得罪了了不得的大老爷呢!嗨,我去年的时候还给孙家的商号扛过活,孙老爷多好的一人。怎么就生养了这么个混蛋儿?据说孙老爷气得呕血三升,在商号被封的第二天就归了西了!”
听到几个乡民的议论,女孩儿忍不住凑了过去。
“大哥,那您知道孙家少爷怎么样了么?”
“孙家倒了,几百号伙计的工钱都没发,孙老爷再一死,以前的外账都成了烂帐。孙家宅子都让人搬空啦!他一个平日就知道听戏遛鸟的败家子,还能怎么样?不过照咱说,人家孙家毕竟家大业大,随便剩下点儿什么,也比咱小老百姓强不是?估摸着饿不死。”
听到一群乡下汉子议论一番之后,又将话题引回了孙家以往的峥嵘,幸灾乐祸中惋惜几句,女孩儿咬紧了嘴唇。
当晚,女孩儿回了城里。
果然如同那几个乡下汉子所说,孙家已经彻底的败了。
诺大的宅子里,早就被人洗劫一空,几条丧事过后的白番更显凄凉。
隔着紧闭的大门,女孩儿利落的翻上了墙头。将手中的篮子,使劲儿的抛进了院子。
随着银元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女孩儿转身跳了下去。
就在她想要离去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嚎哭。
“月儿,是你嘛“
“后来我去成家班找你,他们说你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儿了!”
“不瞒你,刚我在屋里结绳呢。爹没了,你也没了,我活着都没劲,想着一了百了算了。可你还活着!你活着,我就不死啦!“
“我知道,我家败了,我现在配不上你了。可我也不用你可怜我!这玉翅金蝉我送你的,咱爷们儿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往回收的道理!我,我现在这德行,不求跟你怎么着了。我就求你能看得起我!”
听到身后的喊声,女孩儿停住了脚步,捂住了嘴巴。
沉默了片刻之后,回身翻过了墙头。
站在墙头之上,她看到穿着孝服,跪在地上的破落户。
“喂。”
“月儿!“
听到女孩儿的声音,孙家少爷瞪大了眼睛。
望着那张哭的稀里哗啦还硬装爷们儿的脸,女孩儿扑哧一笑。
“曾经有个女人告诉我,不遇见个真能把命舍出来,能为我去死的男人之前,跟谁都别动情义。这么多年我都信,今儿我改主意了。有个男人为了我活下去,好像也不错。”
在孙家少爷怔怔的目光之中,女孩儿咧起了嘴:“喂,以后有什么打算?”
少年迷茫的摇了摇头。
“呦,这可不成。当初孙家大少爷答应我了,要是哪天我没地儿吃饭,他第一个收留我。怎么着,现在我来投奔了,还得......我养你啊?”
看着满脸假装嗔怪委屈,在月光下格外俏丽的女孩儿,孙家少爷站了起来。
“这话,真情实意?”
“爷,您瞧见我脸了么?没着油彩。”
对视着女孩儿认真的目光,少年笑了。
“那以后就别再涂了。”
两个都告别了以前的人,就这么走到了一起。
梦境进行到这里,似乎就跟梨园行的技能再没多大关系。
两个生活技能很低的人,没了诗情画意没了纸醉金迷,只剩下了为从天上掉到地上的生活奔波不止。
两年之后,孩子在城郊的破房子里出生了。
这一年的七月七,枪声连成了片。
没过多长时间,京城就换了当家的。
刚刚过了月子的女人,就听说了RB的大使带着兵将去了荟萃楼,在那听了场没给钱的戏之后,一把火给烧了。
得了这个消息,女人带着孩子跟着丈夫连夜走了。
接下来,就是几年的辗转,两个人带着孩子,艰难的走过了大半个中华版幅。
人命如草芥的日子里,关于戏曲的片段几乎绝迹。辗转求生的日子,也让曾经艳动京城的女孩儿脸上染了一层风霜沧桑,让那个曾经一掷千金的少爷,弯了背脊。
不过重要的是,他们一直在一起,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他们的家。
就这么又过了几年,兵荒马乱中长大的孩子个头已经窜到女人的肩膀那么高。一家人终于听到了胜利的消息。
从边陲的小镇,一家人又辗转回到了老家。
刚刚回到京城,一家人就听说了RB人公开接受投降的消息。
跟着全城的老少爷们儿,女人一家,就到了天坛。
一家人到了的时候,日方的代表已经签完了字,拍完了照。
看着那当初趾高气昂的老熟人如今低着头颅,被烂菜叶和臭鸡蛋打的睁不开眼,女孩儿笑了。
“胜利万岁!万岁!“
一片山呼海啸之中,女孩儿默默的走到了街头,拦在了那曾经的大使面前。
“山本先生,咱们又见面了。十年没开嗓了,今儿,我给您唱一出。”
在大使惊诧的目光之中,女孩儿开了嗓。
岁月和生活的磨砺,已经让那她的声音不再婉转,也已经让她的身段变了摸样。
“少年不愧将门后,杀的寇营把兵收。万岁面前拿本奏,连杀四门...英明留!”
“媳妇,好活儿!”
一旁,一个有些驼背的汉子,将怀中的孩童使劲儿的颠儿了起来。
技能梦境结束。
即将断代的梨园术,熟练程度已提升至甲。
说明:戏里的精彩,不敌生活的万一。
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李世信微微的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