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
王珪打的小算盘,刚看到奏疏的时候,或许能唬住一阵,但仔细想想,便也瞒不住谁。
李世民、长孙无忌相继看破了,李牧就更不用说,这损招就是他出的,怎么可能不清楚。李世民拿眼睛斜睨着王珪,心中想,人老不死是为贼也,这老东西果然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你修路为的是自家生意,偏偏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朕莫不如一口答应?
李世民张了张嘴,想想还是作罢。他是想做明君的人,不能留下这等被人诟病的污点。
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李世民拒绝。但是这件事,李世民是不可能拒绝的。不管王珪出于什么目的,修路本身是一件对李唐统治有利的事情,只要能有促成的可能,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李世民瞥向李牧,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没来由地生气,道:“李牧,你也听见了,你觉得王爱卿的提议,朕可否应允啊?”
“臣觉得,这事情臣管不着。”
李世民差点被他闪岔了气,你管不着就管不着,大喘气干什么。李世民怒瞪过去,道:“什么管不着管得着的,朕是在问你,你回答便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哦、”李牧应了一声,眨巴眨巴眼睛,道:“陛下,您这可就是为难臣了。修路的事情,臣跟陛下提过,陛下当时不是说,此事等明年秋天,收获粮食之后,由朝廷牵头”
李世民听得直皱眉,他不记得说过这话,李牧这小子在瞎编什么?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朕几时说过?!”
李牧慌忙从胡椅上起来,满脸惊恐伏在地上,高呼:“臣说错话了,求陛下恕罪!”
见李牧忽然趴在地上请罪,在场三人表情各不相同。长孙无忌是彻底蒙了,心中在想,听这话音儿有点不对劲啊,李牧与陛下聊过修路的事情,几时说的?
李世民也懵,但是他懵的同时,又觉蹊跷。这小子到底为何要这样说话,难道是脑疾犯了,发癔症?又或者,他是话中有话,想让朕配合他演戏?可恼也,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竟然不事先与朕商量!现在如何是好?朕是应该发怒呢?还是扶他起来?
王珪心惊肉跳,王普回来说的话竟然是真的,李牧没有骗他。陛下当真动了明年丰收后修路的心思,怪不得刚刚说起此事的时候,陛下面色有些不好,原来是被我太原王氏捷足先登了!按打麻将的术语来说,这不就是截胡吗?
但目前的情况可怎么办?听陛下的话音儿,应该猜出是李牧泄露的消息了。王珪心中暗自盘算,李牧如今都请罪了,我若再装傻,陛下定会龙颜大怒。
王珪倒也干脆,也拜在地上,高声道:“请陛下勿怪罪逐鹿侯,是臣利欲熏心,一切罪责,陛下可尽数算在臣的身上。”
长孙无忌:???
李世民:???
刚刚觉得掌握了一点情况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彻底的又懵了。俩人都想不明白,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还是没有睡醒。王珪说自己拿钱粮修路,不要朝廷一文钱,然后还拜在地上请罪,说自己利欲熏心?
呵,好嘛,若天下都是这等利欲熏心之人,天下倒是太平了!
李世民觉得必须要把状况理清楚了,否则自己马上就变成一个傻子了。李世民不露声色,道:“王爱卿,你先起来。辅机,你们二人殿外候着,朕有话要问李牧。”
王珪再拜:“请陛下一定不要责罚逐鹿侯!”
“退下!”
李世民冷声说道,高公公走过来把王珪扶了起来,三人一起出去候着了。
李牧听到殿门关闭的声音,不等李世民说话,自己站了起来。李世民怒瞪他,道:“朕就知道,此事定与你有关系,你小子搞什么,怎么都不跟朕商量?”
李牧嘻嘻笑道:“这不是没来得及嘛,臣在家奏折都写一半了,谁知道王珪这么着急呀。”
李牧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怎么忽悠王普的自当略过,重点说了他的想法,还有这件事的可操作性。李世民听了之后,喜不自胜,与李牧猜想的一样,李世民是个穷疯了的皇帝,有人拿钱修路这种事情,他是不可能拒绝的。
“爱卿真乃朕之管仲也,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让你给办成了!朕真的不知道如何赏你了!”
李牧自动过滤掉了这句话,不知如何赏的意思,约等于这次就不赏了,说了等于没说。
“陛下,臣刚才故意那么说,是为了给王珪一点颜色看看。不能让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是?等会陛下要做出一副盛怒,但又无奈的样子,然后由臣与他讨价还价。请陛下放心,臣不会让王珪占了便宜去。”
“好,朕信你,爱卿随意去做,朕配合就是。”李世民满口答应,心中隐隐有些激动,他现在算是明白李牧说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意思了,果然是十分有趣。
二人商议了一番,稳妥起见,又彩排了一下,忽然李牧看道李世民的桌案上有一壶茶,倒了点在手上,往脸上泼。李世民不明所以,李牧也没有解释,等他把自己弄得满头冷汗之后,把茶壶放了回去,对李世民道:“陛下,可以让他们进来了,生气,注意表情。”
李世民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冷声道:“高干,让他们进来!”
殿门打开,高公公与长孙无忌、王珪三人又回到殿内。
见殿内的情景,李世民满脸怒色,李牧躬着身体,浑身颤栗。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刚刚肯定是龙颜大怒,李牧被骂得狗血喷头。
李牧借由自己的身体遮挡,对李世民做了个手势。
李世民看见了,叹了口气,道:“王爱卿,你的提议,朕允了。朕也不能让你亏着,一应事务,让李牧与你说。”
王珪赶紧躬身:“臣谢陛下隆恩。”
“哼!”
李世民冷哼一声,没有给好脸色。
李牧咧了咧嘴,道:“陛下,臣告退。”
“退什么?就在这说!”李世民冷声道:“离开了朕的视线,指不定你还会说出些什么?就在这里说,当着朕的面说,朕要看看,你到底是站在哪边!”
“诺。”
李牧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转过身来,王珪和长孙无忌看到他的样子,登时吓了一跳。
他们以前都听过满头大汗这个词,还是头一次见到真正满头大汗的人,李牧这脸上都是汗,倒像是洗过澡似的。高公公见了,咋呼道:“呀,侯爷这是怎么了?”
“公公勿要惊慌,病还没好,虚、虚得很。”
长孙无忌见状,便道:“陛下,逐鹿侯身体抱恙,您看”
李世民这才知道李牧鼓捣茶水是什么意思,好笑又好气,哼道:“不要管他!他自找的!”
李牧忙接过话,道:“是是是,自找的,自找的…还是说回正事吧。”
李牧叹了口气,道:“王侍中,你做事也忒不地道了些。我与令弟亲近,才多说了两句,没想到你竟然拿此事做文章。王侍中,你如此做事,可是在算计我么?”
“冤枉!”王珪赌咒发誓,道:“老朽绝没有算计侯爷的意思,老朽只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万望侯爷见谅啊。”
“唉!”李牧长叹一声,道:“不见谅又能如何呢?罢了,王侍中,如今陛下已经答应了你,许你修长安至太原之间的道路。你先以粮招募流民修路,然后设卡收费。如今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收费三年,三年期间,不论多少,都不可再收。二是,按照目前粮食均价,为太原王氏所耗费的粮食定价,准许你耗二收三,够数即止。二选一,你来定夺吧。”
长孙无忌听到这话,恍然大悟。原来王珪打得是这个主意,他先用粮招募流民修路,然后再设卡收钱,这岂不就是路税?
耗二收三,一点五倍,稳赚五成!这买卖哪里去找?而且耗费的是囤积的粮食,换来却是真金白银,算盘打得真精啊!
不对,这等主意,绝对不可能是王氏兄弟想出来的!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彻底明白了。联系到李牧刚才说的话,事情就完整了。此事应该是李牧献于李世民的计策,与王普闲谈时说漏了嘴,王珪知道了就写了那本奏折,被李世民识破了。
对,这样就能圆上了。
怪不得李牧出了那么多冷汗,他这是断了朝廷的财路啊!
长孙无忌眼珠一转,心中暗道,不成,不能让王珪把便宜都占了,赶紧躬身施礼,道:“陛下,臣…”
“辅机,你不用说了。”
“陛…”
“朕让你不要说了!”李世民声色俱厉,长孙无忌张了张嘴,无奈叹了口气,虽然羡慕太原王氏捡了个大便宜,但他终是不敢与李世民唱反调,艳羡地看了王珪一眼,心里暗想,还是得让儿子多跟李牧走动走动,不然这种好机会,不知又要丢多少!
王珪心中激动不已,这奏折上的是真够及时啊。要是晚一步,这好事儿就没了。不过,这回报怎么与小弟说得有不少出入啊。他清楚地记得,王普昨日说的年限是五到十年,利润至少是双倍,怎么如今都缩水了。五到十年变成了三年,翻一倍变成了耗二收三,只有五成了!
王珪刚想张嘴,看到李牧在冲他瞪眼睛,王珪心中了然了,看来陛下还是生气了,缩水的意思就是,利润就这么多,你爱干不干,不干正好,等明年,朕就自己干了!
罢了!少点就少点,干了!
王珪的算学不是非常精通,吃不准是按年算合适,还是按钱算合适。心中思量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头绪,咬了咬牙,道:“陛下,臣不敢选,请陛下做主吧。”
“哼。”李世民不置可否,道:“李牧,此事就交给你了。你已经让朕失望一次了,朕不想再有第二次,否则,不要说一个寒假,朕让你一辈子放假。”
“啊?”
李世民做了一个斩头的手势,李牧吓得缩了下脖子。
“都退下吧,朕牙疼,不想看见你们!”
“臣等告退。”
三人转身走出太极殿,刚迈出殿门,李牧挥起拳头就给了王珪打了个乌眼青,王珪痛叫地捂着眼睛,长孙无忌赶紧抱住了李牧的腰,高公公送他们出来,刚想回去,看到打起来了,赶紧也跑过来拦着。
“这是干什么呀,这是干什么呀…哎呀,侯爷,您怎么打人呐!快住手,别惊动了陛下!”
“王珪,你个老不死的,竟敢害我!老子本意许给你太原王氏好处,你这个恩将仇报的老小人,你给老子等着,我…我这就去买夜香,我、我都倒你家井里!”
“侯爷,老朽昏聩,老朽昏聩呀!千万不要生气,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呀!”王珪不敢辩解,捂着被打的眼睛高声叫道。
“松开我!”李牧挣脱开高公公和长孙无忌的辖制,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边走边骂,王珪一句也不敢回。
高公公看了下王珪被打的眼睛,啧了一声,好心道:“王侍中,你的眼睛都青紫啦,要不,咱家帮您请太医过来看看?”
“不用不用,多谢公公美意。”王珪赶紧摆手,丢人已经丢大发了,他还哪有这份脸了。
长孙无忌没占到便宜,心气本就不顺,见王珪挨了揍,心情倒是好了些,挤兑道:“叔玠啊,不是我说你。你这就是心眼太多了,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说你缺德不缺德,李牧难得透露消息给你,你老老实实地上个奏本,商量商量也就是了,你装什么大公无私啊,当陛下糊涂,还是当李牧是傻子?”
“现在好了,先是陛下嘴里抢肉吃,又把厨子得罪了,我看你呀,钻进钱眼里了,是非都不分了。不怪李牧生气,你这等人呐,不值得可怜!”
长孙无忌说完,甩了下袍袖,也大步走了。
王珪捂着眼睛,张嘴想要解释,又不知说些什么。
怎么就这样了呢?不应该是这样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