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胜之后引来了许多连锁反应。
龟兹城外的伏击战不是一城之战,它只是整个棋盘上某个角落的厮杀。
真正的大局不在安西,而在河西和陇右两镇。攻陷于阗转战龟兹和焉耆的三万吐蕃军其作用是为了牵制安西和北庭都护府的兵力,吐蕃的主力大军真正要攻打的是河西和陇右。
然而顾青指挥的这一场大胜,却把整个西域的棋局搅乱了。
三万吐蕃军刚攻下于阗,便被顾青全歼了两万,剩下的一万多半转战去了焉耆,高仙芝领着安西军在焉耆气定神闲地等着他们,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万吐蕃军也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精心布置的一盘棋,开局就输了先机,三万吐蕃军如羊入虎口,有去无回。那么吐蕃还敢集结重兵攻打河西和陇右吗?
顾青思虑许久,如果吐蕃主帅不是智障的话,应该会果断取消攻打计划。
三万吐蕃军被灭,对吐蕃来说已是重创了,可以肯定两三年内吐蕃不敢再有大动作。
所以顾青这场大胜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歼敌,而在于用实力扑灭了吐蕃进军大唐的计划,消弭了一场更大的兵灾。
下面的将士眼里看到的只是这场胜利,悄悄掰着手指细数自己能得到多少赏赐,顾青却看得更远。
顾青能看到的,远在长安的李隆基同样也能看到,这场胜利意义重大,李隆基会如何封赏他呢?
从内心来说,顾青不愿李隆基封赏,最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封赏越多,官爵越高,李隆基对他的猜忌就会越甚,乱世即将到来,顾青宁愿低调地当个侯爷,闷不出声地发展实力,不愿太过亮眼而被长安的君臣瞩目。
安史之乱爆发后,朝廷为了扑灭战乱,各种官职和爵位不要钱似的一通乱封,过不了两年,官职和爵位都会变得像不值钱的烂白菜似的,顾青对此毫无兴趣。
两年后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手中有兵,有地盘,有左右局势的实力。
当实力达到一个巅峰的状态时,官职和爵位可以自己写,自己封。
大战之后的第三天,各种善后事宜已处理完毕,清点后的战损以及俘虏战利品等各种名册清单都呈到顾青手中,批阅,核实,审查等等,这些繁琐的事情顾青必须亲力亲为。
所有将士回到龟兹城的第二天,顾青召集众将士在校场上大声宣布此战军功排名。
常忠等主要将领的军功是报上朝廷的,并不在此列。
军功排名的对象是普通的将士,按照战前宣布的赏赐,一共赏赐了一百一十名,首功者是左卫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此人是神射手,此战他躲在暗处,一共射杀了大约三十多名吐蕃大小将领,可以说他以一人之力打乱了吐蕃半支军队的指挥系统,为接下来的吐蕃军败退埋下了伏笔,被顾青亲自定为首功。
五十两银饼被顾青当着众将士的面亲手交到这个年轻的神射手手上,并且顾青宣布将向朝廷请功,这位神射手会升武官,引来众将士无数艳羡的目光。
召集将士的目的不仅是赏功,同时也要罚过。
赏赐之后,亲卫将十余名左卫将士押到台前跪下,顾青面色冷峻地宣布这十余人违反军令,临战脱逃,在伏击吐蕃军一战中掉转马头私自往龟兹城方向逃跑,差点动摇了军心,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为严明军纪,为后来者效尤,论罪当斩。
宣布过后,顾青一声令下,十余颗人头落地,校场内众将士噤若寒蝉,他们这才发现这位年轻的主帅不仅出手大方,同时出手也很毒辣,于是众人对顾青愈发敬畏。
赏功罚过之后,顾青下令解散,休整五日后照例开始日常操练。
于阗军被顾青彻底划入了左卫军中,成为了左卫军的一部分。
事前顾青征求了沈田的意见,经过此战后,沈田对顾青颇为服气,闻言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从此以后于阗军正式直属于顾青麾下。
两天后,焉耆镇传来捷报,高仙芝领一万余安西军,于焉耆城外全歼吐蕃军一万,至此,入侵大唐西域的三万吐蕃军全部被消灭,一个都没回去。
一道报捷奏疏飞马送去长安,同时被俘虏的吐蕃主帅乞扎普和一些归降的吐蕃将领也被押解长安献俘。
这就属于马屁范围了,吐蕃主帅到了长安后,会成为李隆基炫耀武功的谈资,或许还会在某个君臣酒宴上让这位主帅为君臣跳舞助兴,总之极尽羞辱之能事。
一切善后处理事宜完毕,顾青仍旧搬到了城外的左卫大营里,只有在左卫大营他才睡得舒坦。
有意思的是,焉耆镇大捷之后的第三天,边令诚回到了龟兹城。
这位监军算是古往今来最苦命的监军了,别的监军都是作威作福,连主帅都不得不看监军的脸色,而边令诚却被一包泻药害惨了,不仅拉得脱水被大夫抢救,而且严重拖滞了计划。
在顾青回龟兹城的路上,边令诚跟在后面拼命的追,无奈走一路拉一路,三人份的泻药威力非同寻常,边令诚最后拉得已快丢了半条命,到龟兹城短短一段距离他硬是没赶上顾青的伏击战。
走到一半时,边令诚实在受不了了,而且转念想到顾青敢对他下此毒手,未必不会对他动杀心,若趁大乱之时顾青随便找个借口悄悄弄死他,往长安一报便说以身殉国,边令诚上哪儿喊冤去?
边令诚一点都没怀疑,顾青一定能做出这样的事,这位年轻的权贵无法无天,什么事都敢干,老实说,边令诚有点害怕了,尤其是吃了泻药后,边令诚对顾青的手段更是有了亲身的体会。
于是走到一半的边令诚果断决定改道,改往焉耆镇走。
高仙芝比较老实,他不会给自己下泻药。
如开战前高仙芝所愿,边监军又回来了,二人在大营里相见,想必定是一番喜相逢,高仙芝可能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焉耆镇大捷后,边令诚不得不回到龟兹城,安西军大局已定,但顾青麾下的左卫他却放心不下,一切关于战后的折损,收获,斩敌人数,等等战果,边令诚都必须要亲自过目,不容许虚报。
左卫休整五日,顾青也休整了五日,这五日只管在帅帐里吃吃喝喝,醉了醒,醒了醉,昏昏沉沉过了五日,很舒服,找到了前世休国庆长假的感觉。
大早醒来,顾青伸着懒腰走出帅帐,正打算叫亲卫打水洗漱,亲卫来报,监军边令诚在大营辕门外求见。
顾青一愣,然后转脸望向韩介,双手一摊道:“你看看,我就说边监军命硬得很,绝对拉不死吧,果然如我所愿,边监军还活着,依我看边监军以后改个名字算了,改叫‘边坚强’…”
韩介苦笑道:“是末将小看了边监军。”
顾青不怀好意地道:“下次你弄个五人份的泻药试试…我其实也很想知道边监军的极限在哪里。”
韩介面色一肃,抱拳朝天凛然道:“末将对着这个天,对着这个地,对着茫茫大沙漠发毒誓!…此生此世,绝不再干下药坑人的龌蹉事了!”
“下次下药后我请你嫖青楼最美的姑娘,嫖五天,怎样?”顾青淡定地道。
韩介:“……”
“再犹豫我就找别人帮忙了,下个药的事,又不是稀缺工种,谁干不是干呀。”
“…末将考虑考虑。”韩介矜持地道。
顾青叹气,自从韩介跟了自己后,这家伙的节操呈断崖式跌落,当初郭子仪说韩介耿直,不通世故,真想把郭老将军拉到面前,指着韩介问他,咱们认识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二人说着话,边令诚已缓步走来。
边令诚的气色不太好,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如同踏在云朵里凌空虚步,走几步便停一下,暗暗用劲提升括约肌,然后继续迈步走,看起来走得很辛苦。
顾青亲自迎出帅帐,朝边令诚惊喜地拱手:“边监军别来无恙,一日不见监军,如隔三秋。”
边令诚面现怒色:“顾侯爷,奴婢自问从未得罪过您,您为何谋害奴婢?”
顾青愕然眨眼:“我谋害你?边监军何出此言?”
“回龟兹城之前,你在饭菜里做了什么手脚?”
“手脚?饭菜是亲卫端上来的,你吃了,我也吃了,能做什么手脚?倒是有件事我想问边监军,说好一同去龟兹城的,我在前面左等右等,半天不见边监军的人影,为此我特意下令让大军多等了半日,差点贻误了战机,边监军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边令诚一呆,接着大怒:“我解释个…顾侯爷,明人不说暗话,奴婢知道您不喜欢有人监军,但是监军是奴婢的职责,是陛下亲自交给奴婢的旨意,就算您再不喜欢,监军还是要存在的,你我都没有选择。”
顾青愕然道:“我不反对监军呀,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对大唐对陛下忠心耿耿,就算一百个监军盯着我又何妨,忠心就是忠心,监军再多也不怕。边监军,切莫误会了我对你的一片赤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