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彧已是听见了殿外的声音,不用回头便知,张家兄弟来了,“本侯爷等你们多时了!”
严成锦没见过张家兄弟,这高瘦的两人便是弘治朝大名鼎鼎的外戚,宁寿侯和建昌伯?
张家兄弟脸色大变,如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气咻咻地坐到酒席的另一端,压根不正眼瞧周彧一眼。
在张家兄弟眼中,周彧不过是个没落的爵爷,哪里比得上他们,优越感油然而生。
周彧也不理他们,就抱手坐在另一端,老夫当国舅时,你们的爹还是个穷酸秀才呢,也瞧不上他们。
张鹤龄瞧着酒席上的御宴,才几个菜,一壶御酒少得可怜,撇撇嘴:“陛下太抠门了,这几个菜,才够咱们兄弟俩吃。”
周彧冷哼一声,便读懂了张鹤龄的意思,想独占御宴呗?有你张家这么做人的吗!
严成锦见气氛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声好:“寿宁侯好,建昌伯好。”
张延龄见一身翰林官衣的人,站在身旁,不知严成锦是陛下请来,便好心劝一句:“今日是陛下赐我等的酒宴,文官不必坐席,你回去吧。”
严成锦倒是想走,可弘治皇帝还没来:“下官奉陛下口谕前来。”
张鹤龄变得亲切起来:“你知不知道,陛下找我们何事?”
“不知。”
这时,弘治皇帝从殿外走进来,殿里的太监都在行礼,严成锦也跟着行礼:“臣见过陛下!”
见了张家兄弟和长宁伯,弘治皇帝脸上有几分怒意:“你们还敢来!”
长宁伯和张家兄弟吓得瑟瑟发抖:“陛下召见,就算不敢来,也要来啊。”
弘治皇帝的脸色回暖了一些,太监搬开御椅,坐下来才看向严成锦:“那跑步鸡,是你卖给长宁伯的?”
外戚和官员勾结乃是大罪,太祖为了避免外戚结交朋党,掌控军国之权,立了许多规矩。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朝廷不让外戚掌权,外戚的目标就从“权”,转到了“财”!
前朝外戚万喜勾结梁芳,全国大肆采办银箱酒器,蜜饯果品,奇珍海味,成化朝初期内帑充盈,但到了成化中期,内帑空空如也。
整整八库银子,全掏空了!
弘治皇帝的生母纪氏,是广西贺县蛮族土官之女,当年韩雍带兵平大藤峡治乱后,将土官之女纪氏带回宫中,在内帑掌管一些记账的工作。
母亲掌管的内帑被贪墨一空。
可惜那时候,弘治皇帝还是太子,自己的地位都朝夕不保,更遑论惩治梁芳等人。
那时候弘治皇帝便暗暗发誓,以史为鉴,这样的事不能再犯,不然还如何开启太平盛世?
其实严成锦方才便在思索应对之策,此刻皇帝问起来,倒是不慌:“陛下有所不知,贩卖并非实情,长宁伯在臣家里尝过跑步鸡,后来向臣借了五十只之多,说是抵押,尔后返还,说到这里,抵押的一百两还没送来呢,自始至终,臣都未收过一分钱银。”
弘治皇帝老脸有点挂不住了,心态顿时由责问,变成了心虚,说起来,周彧也算半个皇室的人,代表皇室的颜面。
弘治皇帝瞪长宁伯一眼,可看到长宁伯那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一个被揍得那么惨的人,他实在骂不起来,低声责备:“看看你做的好事!”
长宁伯和张家两兄弟见弘治皇帝脸色不对,跪姿都端正了许多。
弘治皇帝厉喝:“把令状拿上来!”
太监端着托盘,呈上来三份状书,摆开在长宁伯和张家二兄弟面前,并递上了豪笔。
长宁伯和张家两兄弟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求饶:“陛下,臣不要签字画押,更不要下大牢,陛下饶命啊。”
弘治皇帝一脸正色:“军令如山,这是仿照军中所拟的军令状,你三人若是胆敢再违反上面一条,朕就将你们贬为庶民,发配边疆,无法外之情!”
弘治皇帝的雷霆手段让严成锦眼前一亮,瞥了一眼那帛书,看见了“持官横益,擅夺民利和打架斗殴”这几字。
三人身如糠筛,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格了。
长宁伯跪在地上,委屈道:“臣挨了揍,可不可以看在臣挨揍的份上不签?”
弘治皇帝沉下来脸来,一副你觉得呢的表情,三人立马拿起笔,乖乖地在状书上签上大名。
弘治皇帝的脸色这才缓缓放开来,让三人坐下,并让严成锦也坐下,语重心长:“朕一心想河清海晏,物阜民安,你们身为国戚,应当全力辅佐朕才对,吃了这顿宴席,此事就此定下,不许再到太后和皇后那儿煽风点火,无端起事。”
张家兄弟和长宁伯萎靡不振,陛下把他们的想法也断了。
五人坐在一起喝喝酒吃吃菜,张家兄弟放开来吃,弘治皇帝看向严成锦:“长宁伯与你借鸡一事。”
严成锦顿时秒懂:“绝不外扬!臣斗胆敬陛下一杯。”
弘治皇帝哈哈笑出声来,推杯换盏,几人喝得十分高兴,弘治皇帝喝得有点多了,有点内急,起身道:“朕去如厕,你们谁要陪朕一同?”
“臣等在此恭候陛下。”几人齐声道。
“恭候也可,但不许偷饮。”弘治皇帝站起来,不想一抬腿,差点摔倒,一旁的太监扶住,觉得带着御冠有点头晕,便摘下来,放在桌案上。
瞧见弘治皇帝走向了后殿,张延龄端起酒杯一饮而下,才道:“方才签的令状,犯了就要发配边疆,哥,你说是不是真的?”
“陛下口谕,不许偷饮!你这个举动太过分了,且看陛下回来如何收拾你吧。”张鹤龄自己也忍不住吃了一口菜。
“偷吃亦在偷饮之列,哥也太过分了,也要看陛下回来如何处罚!”张延龄冷笑,说着,自己也夹起一口菜放到嘴里。
“我的处罚与弟的处罚,恐怕不一样。”张鹤龄道。
“陛下说过,卿兄弟于朕为至亲,哥是至亲,弟不才,也是至亲,又有什么不一样了?”张延龄洋洋得意。
周彧不屑与他们抢菜吃:“你们要是敢戴一戴这顶御冠,我才打心里服气呢。”
张延龄把御冠举起来,朝自己头上一扣,不服气道:“戴就戴,有何不敢!”
严成锦大脑一片空白…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张延龄则心率扑通扑通直跳。
弘治皇帝不知何时回来,一声怒喝震得耳朵疼,“放肆!”
张延龄吓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一顿操作猛如虎,谁知是个二百五。
严成锦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看来朱厚照的憨厚劲儿,多半来自舅舅家的遗传,弘治皇帝就一点都不傻。
张鹤龄连忙跪在地上:“臣弟醉后无状,又受了长宁伯挑拨,才会戴上御冠,恳请陛下责罚长宁伯这狗东西!”
內侍太监们也吓得不轻,连忙把御冠脱下来,弘治皇帝怒拍桌案,惊得酒菜都飞起来:“你三人,罚俸一年!”
周彧恨不得把张延龄踹死,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真往头上套啊?
酒席也没办法吃下去了,周彧和张家兄弟连忙告退。
严成锦心虚道:“臣…也回翰林院了。”
弘治皇帝摆摆手道:“你坐下,这些菜不吃完,多浪费,都赏给你了,陪朕聊会儿天。”
严成锦看着眼前这些口水鸡,口水青菜,口水肉片实在没什么胃口:“臣方才已经吃饱,坐下即可,不浪费陛下的银子。”
弘治皇帝倒没纠缠下去,因为他有话要说。
严成锦在心里默默推算,陛下要跟他说什么,得出弘治皇帝把他留下来的五大原因,在慢慢推演它们背后的最佳答案。
弘治皇帝风轻云淡:“跑步鸡,可还有?”
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