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里,站着一个门子。
孔闻韶诧异地是,门子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执笔在册子上画了画。
“衍圣公孔闻韶,想见严大人,还请通报。”
门子扯着嗓子:“对得上暗语,才能见少爷,衍圣公请听题:宫门一入深似海。”
孔闻韶回想起来,是崔郊的赠婢。
侯门一入深似海,此人只是把侯门改成了宫门,用来做暗语,下一句就是:
“从此萧郎是路人。”
门子摇摇头:“不对,应当是:安能辩我是雌雄。”
孔闻韶嘴角猛地一扯,宫门一入深似海,安能辩我是雌雄?
你是写太监吧?
门子吐槽,这代衍圣公真没文化,入了宫,当了太监,不就雌雄不分了吗。
突然愈发佩服自家少爷,不仅官大,还有文化。
“衍圣公还有一次机会,请听题:不畏浮云遮望眼。”
孔闻韶不敢轻视。
既然是用作暗语,自然不能以常理相对。
可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来,只好按原句来回答:“自缘身在最高层?”
门子失望摇头,关上府门:“下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衍圣公,果然是徒有虚名的家伙!
孔闻韶凝噎无语,不畏浮云遮望眼,守得云开见月明,似乎也有道理…
“给银子,一百两!还请小兄弟开开门?”
扈从掏出一百两银锭,在门前晃悠几下。
门打开了,银子收下后,门子向孔闻韶做了一个请。
孔闻韶心中大喜,走进院中,边打量着周围院落,墙垣破败不堪,枯藤挂在壁上,像裂纹一般,尤其难看。
仿佛风一吹,就会崩塌。
想不到,这样破旧危险的院子,还有人会住。
正堂中,有个身穿白衣的书生,看着比他还要年轻几分,应该是严成锦了。
“严大人可否遣下人回避,本公有要事,与严大人攀谈。”
严成锦抬起手,更多的下人冲进来了,还有锦衣卫,看得孔闻韶一脸茫然。
叶准知道,严成锦又是请他进来作证,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本官乃朝中清官,说话可鉴日月,衍圣公有什么说不得?”
孔闻韶想了想,决定采用迂回战术:“听闻严大人三元中第,想必将儒学造诣极深,也算是儒门子弟。
不知孔府,有何处得罪了严大人,害大人要暗中派人调查,不妨说出来,由本公处置。”
将事情摆到明面上,交由他处置,便不用再上报朝廷。
这才是上策,本次入京,他已做了多手准备。
严成锦看着孔闻韶,本来只想弄死孔府,可你向李清娥提亲…
“衍圣公回吧,本官与圣人无冤无仇,你放心就是。”
孔闻韶总是觉得不安,可严府的下人已经过来赶客了。
出了府门,回到十王府。
一个身穿儒裳的老者迎上来道:“圣公,下到李府的聘礼,皆被退回了。”
“不怕,明日在朝堂上,本公亲自向陛下提亲,我孔府在历朝历代,威望无人可及,李东阳也无法抗拒圣旨。”孔闻韶有信心,能说服弘治皇帝,毕竟身后有京城书生。
翌日,大清早。
百官列于大殿中,李东阳心知严成锦要谏言摊丁入亩,心中不免忐忑。
弘治皇帝端坐在御座上,萧敬浮尘一甩:“宣衍圣公觐见!”
严成锦微微转头,顺着百官的目光望去。
只见,孔闻韶穿着红色的常服,头戴儒冠,踏入大殿中。
“臣孔闻韶,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面色看不出喜悦,衍圣公入京为读书人祈福,本是大喜,可孔府在山东占据百姓土地,以祭祀搜刮民脂民膏,圣人沦为江湖骗子…
“衍圣公入京有事要奏?”
“臣想求陛下赐婚!
听闻李大人府中有女,待嫁闺中,贤秀惠中,想请陛下赐予臣,兴旺孔府人丁,传先祖遗学。”
严成锦思索片刻。
李东阳率先站出来:“小女才疏学浅,不识大体,难配得上孔府后人,况且,小女已有心上人。”
“敢问是何人?”
孔闻韶不信,转头看向李东阳。
弘治皇帝有些好奇,虽然知道严成锦对李清娥有意,可李清娥喜欢谁,却不知道。
李东阳作揖:“还是先议山东之事,府州凋敝,千里沃野荒闲,百姓却无以为生,此乃衍圣公封地,圣公如何交代?”
严成锦无缝衔接,从袖口掏出一本疏奏:“臣要弹劾衍圣公。”
这封疏奏,记载了衍圣公府的一百万亩田地,在山东等五省的分布,以及隐田的数量,良田荒芜的田亩。
百官面色如常,先代衍圣公在先皇时,犯下数条死罪,也仅仅是罢免官职。
就算有滔天大罪,又能奈他如何?
弘治皇帝翻阅疏奏,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朝廷没单独丈量过大户的土地,除非抄家。
衍圣公府拥有的土地,高至一百三十万亩?
换成粮食,至少有一百二十万石,足占朝廷夏税的四分之一!
孔闻韶惊愕片刻,很快面色如常,衍圣公不同于朝中官员。
你尽管弹劾,陛下还能摘去衍圣公的头衔不成?
“孔闻韶,你可知罪!”弘治皇帝厉喝一声。
百官触不及防。
孔闻韶错愕片刻,壮着胆子躬身:“臣不知,还望陛下言明。”
“孔府侵占的田地一百二十余万亩,荒芜二十七万亩,连安徽也有孔府的田地,山东百姓却饥饿相食,你在山东会不知?”弘治皇帝问道。
孔闻韶心头震惊,孔府在南直隶的田地,为私下购置,不在名册中,朝廷怎会这么快久查到?
“此乃父辈所留,臣不知情。”
严成锦又拿出一本疏奏:“臣依旧是弹劾衍圣公。”
百官回过头,盯着严成锦的袖口,还有!
弘治皇帝板着脸道:“还有多少本,都拿出来吧。”
“第三封疏奏,弹劾孔闻韶。”
“第四封疏奏,弹劾孔闻韶。”
严成锦写了四封疏奏,实则是由四司彻查,所得的疏奏。
孔府侵占良田颇多,按理说,赋税也是一大笔,可孔府缴纳的银子,连三成也不到。
还有山东百姓流失的人口,每年锐减的数量。
百姓为国本,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孔府犯了陛下大忌。
严成锦作揖:“臣恳请在山东推行摊丁入亩,将土地分还百姓,只留千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