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京城,炎热得像是被架到了闷热的蒸笼中,又闷又晒又热。
含钏感觉自己像一只烧卖似的,再加把火,她就熟了。
隔壁的另一只烧卖,正埋头品尝鸿宾楼的新品——酿冬瓜。
大小适中的冬瓜,在生长时朝阳的那一面用小刀雕成芙蓉并蒂莲的图案,内里的瓤用火腿丁、猪油丁、冬菇丁、鸡汤、虾干填满,汤汁柔滑粘稠,三丁香得要把舌头咬掉。
左烧卖舀了一大勺泡在饭里吃,吃得连连点头,吞咽下之后满足地喟叹一声,“好吃好吃!原本这天儿热起来,我只想喝粥...”左烧卖点了点酿冬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这东西挑起了我大吃特吃的食欲,不错不错。”
含钏笑着点点头,又把另一道糖醋小排往前推一推,示意老左再尝尝看,耳朵却听见楼下大堂里姑娘们叫叫嚷嚷的声音。
“班师三雄,一个下了聘,一个定了亲...我听见漕帮少当家定了固安县主时,我这个脆弱的小心肝哟,当真是碎了一地!”
“你说这鸳鸯谱乱点的!广进伯配固安县主?我记得固安县主比广进伯大一些吧?!”
“何止大一些!大三岁呢!”
“女大三,抱金砖!不也挺好?”
鸿宾楼做起来了。
人多生意好。
含钏坐在二楼的雅间,本想听听大家伙对菜品的评价,谁知道一耳朵听见了这些碎嘴皮子。
左三娘吃了一小块儿糖醋小排,抿着嘴点头,顺着含钏的耳风听过去,便“嘁”了一声,“这群嘴碎婆娘!县主为国出塞时,她们还在娘亲怀里喝奶呢!”
含钏与有荣焉地点点头。
左三娘眼波一转,笑了笑,“不过前天我娘亲回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也着实吓了一大跳——固安县主和你哥哥?感觉压根不搭界呀!”
怎么说呢?
广进伯是一副君子有度、笑礼待人的浊世佳公子品貌,是很标准的相貌好、气度好、为人处世好、进退有度的贵族郎君,且又有漕帮这一极具神秘色彩的帮派作为背景,毫不夸张地说,北京城里怕是有一半的姑娘想要嫁给他。
偏偏,最后嫁给他的是,固安县主。
一个相貌不甚美、身量颀长、气度飒爽的女巾帼...
且还比广进伯大三岁。
且还嫁过人。
且还死过丈夫...
不是说固安县主不优秀的意思,如果固安县主配的是五大三粗的军中将领,那大家伙一定毫不犹豫地祝福他们百年好合?
“不过,我好羡慕的!”
左三娘筷子放下,和含钏星星眼地诉衷肠,“你想想看,固安县主是你嫂子诶,往后你们两就是一家人了。那么飒爽的女子竟成了你的嫂嫂!也是缘分的,怪不得上次西郊围猎固安县主那么帮忙,一听是你,火急火燎地就去了。”
左三娘一直很喜欢固安县主,又道,“你家老太太应当也特别欢喜吧?我娘说,你家老太太接了谕旨后,欢喜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含钏:...
薛珍珠老夫人确实是半晌没说出话来。
不过不是高兴的。
也不是生气。
事实证明,年纪再大的女人,都是情绪微妙、思虑复杂、心思细腻的存在...
薛珍珠老夫人闷着一股气,等到当天曹醒回来时发作的。
薛珍珠老太太神色端详地坐在正堂上首,懿旨放在托架上,看上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她不敢说话,缩着脑袋坐在下首。
“...这就是你给我带回来的好姑娘?”
薛珍珠老夫人质问曹醒,想了想,“祖母没有说县主不是好姑娘的意思。县主深明大义,又是平乱征西的功臣,祖母也是很推崇喜欢她的。只是,只是...”
只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谁不想自家小辈找一个方方面面都好的小娘子?出身良好,品性上佳,身世单纯,宜室宜家...曹家正在走上坡路,亟需一位温柔贤良的贤内助,可...可固安县主...
小老太太也讲不出固安县主哪里不好!或者说,她觉得不好的地方都有些难以启齿——比如先头嫁过人...比如丈夫死了...这些话若真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不讲道理的恶家婆!
薛老夫人一拍四方桌,决定换个方向发脾气,“这么大的事儿,你当真是一点口风都不漏呀!害祖母为你又是担惊受怕,又是胡思乱想的!”
薛老夫人思绪理清楚了,脾气发得理直气壮,“封爵了,当官了,翅膀硬了!你想想清楚,这和含钏嫁人不一样!这是给曹家选主母!可不止是你曹醒一个人的妻室!还是往后广进伯夫人、漕帮少夫人、曹家的宗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