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康大长公主一口气提到了胸口,歪着头看着这个从小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
她老眼昏花了。
越看这小姑娘,越像段郎和阿段。
眉眼就像那年在灯楼上,段郎着戏服唱《芙蓉记》的样子,柳叶眉、长鼻梁,水袖轻搭,眉眼微抬,将整个灯会都惊艳了。
富康大长公主不自觉地嘴角含笑。
“祖母!”
是张霁娘尖利的唤声,将富康大长公主从回忆一下子拉回了现实。
富康大长公主右眼一片模糊,左眼看张霁娘好似有重影。
不不不富康大长公主左边身体使劲往后移。
她不是阿段,更不是段郎!
富康大长公主眼神里充满难以言明的痛楚与悲恸。
张霁娘目光灼灼地看着富康大长公主左手在床板上狠狠砸了两下,靠在床踏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吐字清晰,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好我准允”
富康大长公主四个字落地,眼泪一下子蹿出了眼眶。
张霁娘顿时喜不自胜,欢喜得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坐到了富康大长公主身边,如同话匣子一下被打开似的,“祖母!谢谢您!您到底愿意成全霁娘!等霁娘飞黄腾达,一定尊你为固国大长公主,哦不!尊您为定国大长公主!三书九礼,将您的丰功伟业写进史书里!若是霁娘产下儿郎,他有朝一日得以登顶望天,一定叫他先来同您三跪九叩首!”
张霁娘欢喜得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富康大长公主看着她,就像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霁娘执意要嫁三皇子,究竟是因为情意?还是因为三皇子的身份?
她爱上段郎时,不在意段郎是戏子,不在意段郎的出身,甚至不苛求段郎有出息,她只求她爱段郎,段郎也爱她甚至不惜在嫁到张家后,为段郎生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丝毫未曾顾忌自己的锦绣前程就算段郎在她的资助下,投了钱、洗了履历、买了官儿后,被那些个不长眼的狐媚子勾去了,她对段郎的爱也从未改变过!
错的都是那些狐媚子!
只有这样的爱!
刨除身份、名利、地位、声誉,纯洁,干干净净的、裸的、什么都不掺杂的,才是最真诚的爱!
才是最伟大的爱!
她的爱才是伟大的爱!
霁娘对三皇子富康大长公主表情瞬时变阴,看张霁娘的神情多了几分审视与度量。
富康大长公主左手在床板上使劲敲了两下,打断了张霁娘的后话,艰难地抬起脖子再道,“把把把你爹叫”
“好好好!”
张霁娘欢喜地跳起来,飞奔跑至门框前,扣了扣木板梁,愉悦地高声道,“祖母醒了!祖母要见我爹!去!把我爹叫过来!”
没一会儿,门廊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嗣段破门而入,身后跟着那讨厌的方氏与她那低贱的女儿。
张霁娘高高昂起下颌,冷眼看着这一群人。
都是些废物。
软禁她?
骂她?
不理会她?
再来呀!
再来一次呀!
祖母点了头,她就能做恪王妃,往后的身份便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了——张家能给她带来什么?等她站稳脚跟!她要这些人好看!这些所有在她落难后踩她的人,都不得好死!
张霁娘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间,神色倨傲,看父亲与继母,犹如看即将溺死的蚂蚁。
“母亲!您醒了!”
富康大长公主艰难地将身体转动过来,张嗣段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哭过,富康大长公主想笑,张嗣段是一个很老实软弱的人,就像他的生母一样。
富康大长公主艰难地点头,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听自己说,“霁娘嫁三三”
她无法发出复杂的声音。
试了几次,也是徒劳。
张霁娘咬紧下唇,接过富康大长公主的话头,“祖母预备将我嫁给三皇子恪王为侧妃,今日宫中就会来人,这亲事是过了老太后与曲贵妃的眼的。”张霁娘趾高气扬地看向继母方氏,“你也不需要哭天抢地了,左右都是定下的婚事,亲密一些,倒也无妨。”
方氏脸色很难看。
她忍了十年!
忍了十年啊!
忍待她刻薄的婆母,忍无礼张狂的继女,她如今忍不了了!
张霁娘给人做侧室,她的女儿还能嫁出去吗!?
她的女儿,还有正经八百的人家要嘛!
方氏一下子哭出声,一把揽住幼女,甩开了张嗣段企图拉拽她的那只手,开口质问,“从未听说功勋宗室的嫡出姑娘去做侧,就算是做侧,也是进宫去给圣人做内命妇!霁娘先头和四皇子议亲,也是议的正妃,如今到了三皇子处,却成了妾室!母亲呀!求求您怜惜雪儿!您想想看,大魏建朝百年,哪家的皇子侧妃是功勋世家的嫡女啊!”
方氏哭得摔倒在地。
张嗣段双眼发红,垂着头,不说话。
张霁娘看方氏的眼神,好似利刃要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贱人撕碎!
富康大长公主摆摆左手,“把霁霁娘送到别庄出门不不不从张府走”
这个句子太长了,说完富康大长公主满头大汗。
方氏渐渐止住了哭声,眸色发亮。
“嫁嫁妆也没没有”富康大长公主左手攥紧,“侧室不允有私产”长长呼出一口气,“选两个陪嫁跟跟着发嫁”
方氏与张嗣段面面相觑。
方氏心潮澎湃。
不从张家走,没有嫁妆,甚至没有私产压箱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整个人的出嫁,张家并不认同!甚至不是张家的人!
张霁娘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富康大长公主又开了口。
“这这几日就把她扔进别庄严加看管到嫁嫁人那天嫁出去就是了。”
张霁娘没想到富康大长公主这样吩咐,一下子慌了神,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见方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指了两个婆子,“没听见大长公主的话吗!去!把大姑娘绑了,送到庄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