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几个人结账离开。
食为天出现在厨房门口主动打招呼:“武大人,今晚的酒菜可是合你胃口?”
武翰林笑道:“算是处、鲜鱼羹饭,吃来都美。”
食为天客气的点了点头,他又看向王七麟问道:“王大人,我的饭菜怕是不合你口味吧?”
王七麟淡淡的说道:“不,先生的厨艺当真是我见过的第二强。”
食为天来了兴趣,道:“这上原府之内,还真有厨艺更胜我一筹的人?”
王七麟道:“不错,日后先生若是有兴趣,我可以给你引荐。”
食为天意味深长的一笑,手臂一甩,他们脚下的路像是活了一样竟然自己蠕动起来,将四人给自动送了出去。
这是明摆着炫技。
王七麟挺讨厌这一点的。
这个食为天太喜欢装逼了。
也太能装逼了。
当然从他名字也能判断出这一点。
食为天?这称呼要是让酷吏知道起码得治他一个藐视君上的罪。
上原府是大城,辖下县城却少,只有五个,像平阳府还有七个、云州府也有六个。
五个县城的名字分别是任固县、马桥县、绿波县、酒曲县、高木县。
五个县城五个大印,其中马桥县大印是麻青风,任固县大印是花青衣,绿波县大印叫李塔,酒曲县大印叫陈大路,高木县的大印最有意思,他名字叫周神棍子…
王七麟的名声在外头应当不太好听,五个大印对他颇为忌惮,接到冥鸦传书之后当天夜里就快马加鞭的赶路,到了早上府城驿所开门,绿波县大印李塔已经来了。
这李塔是一条铁汉子,身高比徐大还要高一个头,正儿八经的七尺巨汉。
他年纪大约四十,一身肌肉将冬衣撑得鼓鼓囊囊,站在门口就像是天降金刚巨神象,偏偏他肤色又黑,这样整个人往前一杵不说话的时候简直与半截黑铁塔一模一样。
王七麟看到李塔的第一眼想到了曾经的上级万佛子那个名叫金刚的随身力士,这两人的身板有的一拼。
李塔天生神力,练的是外家硬功夫,刀枪不入,案卷记述说他有开山裂石、托梁换柱之能,乃是并郡大印中的第一力。
杨大眼把王七麟叫出来,王七麟看着李塔忍不住发呆:
腊月的天很冷,这铁汉却将衣衫拉开胸襟隐约露出茂盛的黑毛和健硕到夸张的胸肌,并有蒸馒头似的热气从他头顶冒出。
刚起床的黑豆迷迷糊糊的看到后吓得打哆嗦:“这是哪里的烟囱成精了吗?”
王七麟问李塔道:“李大人很热吗?”
“回禀王大人,卑职是跑着来的,这一路上跑的痛快了,哈哈,出了不少汗。”
李铁咧嘴一笑,黑豆瘪嘴要哭。
烟囱精长得真吓人。
王七麟走上去挥拳拍了拍他的胸膛,道:“胸肌练的很浮夸呀。”
李铁又笑,道:“没练,天生的。”
这话有点气人了。
王七麟觉得他在听天监当差有点浪费人才,像这样的猛男应该去军中效力,这绝对是攻城略地的猛将。
李铁半夜出发,这时候自然没吃早饭,王七麟走到他跟前就听到了他肚子里打鼓一样的咕噜声。
见此他便笑了,挥手道:“走,本官请你吃早饭。”
李铁欣喜的问道:“真的?”
王七麟道:“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本官还能言而无信?”
他们去了第五味,第五味走了几天精品路线,绥绥娘子忽然恼了,说受不了来往儒生的酸味和商贾们的铜臭味,她又把饭馆的格调降了下来,菜价猛减,让寻常百姓也能吃的起。
这样就没有儒生和商贾们的位子了,老百姓们无利不起早,得知第五味的饭菜量大且价格低廉,许多人跑来排队吃饭,从早到晚店铺内外都是寻常百姓,这让儒生和商贾们大为不悦。
他们不愿意跟老百姓在一起吃饭,认为丢了身份。
第五味供应的早餐依旧丰盛无比,绥绥娘子看到王七麟后笑吟吟的问道:“叔叔昨晚怎么没来喝羊汤?”
王七麟讪笑道:“昨晚有人请吃饭,所以今天早上过来喝羊汤。”
绥绥娘子给他端上一个大碗,李塔看着碗里清亮的汤水和碧绿的葱叶开始吞口水。
王七麟说道:“李大人你想要吃什么,随便点吧。”
绥绥娘子接话道:“点什么点?奴家这里有的饭菜挨样上不就得了,是不是,李大人?”
李塔咧嘴笑道:“老板娘真是蕙质兰心。”
接下来王七麟见到了人形下饭机器的厉害,一碗馄饨送上来,李塔吹的温乎后张开嘴给倒了进去!
一张大饼送上来,他卷起来两口下肚!
一碗羊汤送上来,他撕扯进两个胡饼唏哩呼噜一阵吞,又没了!
王七麟震惊,这货要是扔到他梦中的地球上去当吃播,绝对能吃成全网第一红。
徐大喃喃道:“大爷今天算是开眼了,这李大人就像是一个放大数倍版的黑豆呀。”
王七麟琢磨了一下,黑豆确实也是这么能吃。
李塔抹嘴笑道:“让两位大人看笑话了,不过卑职从小就能吃,嘿嘿,所以卑职爹娘养不了,就把卑职给扔到野外。也得亏卑职命好碰到了林威镖局的师傅,师傅捡了我,养我还教我打拳,这才有我今天。”
王七麟道:“你父母也太不像话了。”
李塔倒是看得开,说道:“嗨,卑职家穷呀,养活我一个,得饿死其他兄弟姐妹,所以我不怨他们,只怨阎罗王给我投胎的时候选错了人家。”
他连吃带喝好不开心,然后偶然一瞥看到王七麟的羊汤,问道:“老板娘,你这里还有羊鞭羊汤?给我也来…”
“这这不是羊鞭。”王七麟大惊,“李大人你别喝羊汤了,不是,你别说话了,拜托你就安静的吃吧!”
他赶紧将一张胡饼整个盖在汤碗上,后面喝汤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才藏住了那满碗的羊鞭羊宝。
徐大想看笑话,他故意使坏,对绥绥娘子坏笑道:“你是真疼七爷呀,咋地,你们准备日后来个一胎十娃?”
绥绥娘子笑眯眯的说道:“呀,徐爷吃飞醋了么?也是,奴家忘记心疼徐爷了,来,胡涂,给徐爷去来一盘肠头脍,这几天杀的羊,奴家把肠头都给特意留了出来,羊肠头可带劲了。”
看着胡涂捏着鼻子端着个盘子出来,徐大面色惨淡的离开:“这老娘们不要脸起来,老爷们望尘莫及啊。”
上午其他四位大印也纷纷到来,花青衣是个少妇,她曾经是一位梨园青衣的妻子,后来梨园遇上诡事,许多人被害死,花青衣侥幸逃得一命却被害得目盲。
但因祸得福,她的盲眼不能看人却能看妖魔鬼怪,且目光所及之处,妖魔鬼怪会被禁锢住。
周神棍子做道士打扮,肩膀上扛着一个算命幡子,上面也不知道写了什么字,弯弯曲曲、奇形怪状。
麻青风普普通通,他带着一队手下到来,这些人全身穿麻衣、戴头套,骑在马上看不清样子,可能全是他的尸兵。
最后一个来的是酒曲县的大印陈大路,他的样貌与寻常山民似的,一张老脸粗糙且漆黑,年轻时候干多了累活苦活导致还没有上年纪就弯腰驼背。
他与武大三情况相仿,都是野路子进入听天监。
武大三是凑巧捡到了一支哭丧棒,而陈大路则是捡到了一个人皮鼓,不过它用的人皮不是人类的皮肤,而是鲛人的皮,敲响之后能震慑妖魔鬼怪。
王七麟并不信任他们,这次将他们叫来只是互相认识一下,同时询问各县城乡下地区的诡案处理工作开展情况。
这五个人倒是都很有本事,当然钱笑自己没有本事,他要想位子坐得稳,那手下人就得有本事,五人各有神通,将辖内庇佑的很不错。
但他们处理诡案的方式很粗暴,除非凑巧或者有需要,否则他们并不会查询诡案的前因后果,就是去找到妖魔鬼怪,然后能杀就杀不能杀就赶走,手段简单粗暴却也有效。
王七麟觉得这样不行,他有心培养手下人,于是让谢蛤蟆临时开个班,给他们传授一下对付鬼怪的经验。
不敢是县里来的大印还是驿所里的大印小印、游星力士,全要上培训班,不光要听课,还要考核他们。
另外他得留下麻青风,然后同行回去对付太祝令。
可是他没有合理理由单独留下麻青风而不让其他人起疑,于是索性把所有人留下来上补习班。
听天监下午开班,衙门也在下午将一批粮食运送到了真雷岗粮仓,王七麟带上徐大、八喵、九六、马明和辰微月一起赶了过去,这样不管偷走粮食的是人是鬼是妖怪,他统统都能对付!
真雷岗在上原府外东方五里地,这是一片山峦,山岗原本是乱坟岗,后来旁边开设了一处军营,前朝便顺便建起了一座粮仓。
这样要是上原府发生战事,山里军队可以依据地势和粮仓来据守,到时候在城外与府城里应外合应敌。
谢蛤蟆没来,王七麟也不知道这里的地势有什么讲究,于是就让徐大过来看看。
徐大面色肃穆的凝视四周,缓缓的说道:“三十六峰危似冠,晴楼百尺独登看。高凌鸟外青冥窄,翠落人间白昼寒。不觉衡阳遮雁过,如何钟阜斗龙盘。始知万岁声长在,只待东巡动玉鸾!”
王七麟一听有门,问道:“这里山水是怎么个情况?”
辰微月猛翻白眼,挥手在山上积雪中一扫,雪上瞬间出现一行字:唐诗望嵩山。
王七麟怒视徐大,徐大讪笑道:“这山颇为险峻,大爷忍不住诗兴大发…”
“你它酿的到底有没有从风水上看出点什么?”王七麟不耐的打断他的话。
徐大琢磨了一下说道:“看出一点来,七爷你们看这山岗。”
“前山耸拔端特,筋骨秀丽,前揖而似有情…”
王七麟再次打断他的话说道:“我让你看风水,不是让你看女人,你这又是秀丽又是有情,咋地了,单身太久了,看石头也眉清目秀、妩媚多情起来了?”
徐大气恼,说道:“七爷你这人咋这样呢?没文化了,大爷这就是在说风水!继续看,你看这后山,它是反背无情啊,上正下斜,顺水摆窃,不肯盘旋朝穴,这是凶相!”
“玄武拒尸之相!”
玄武拒尸,一听这名字就很震人。
徐大背着手琢磨道:“正所谓玄武拒尸者,星峰无降势也!”
“唉,当初在这里决议修粮仓的一定是个前朝没文化的蛮子,吾草他娘,人家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咱这里是前人挖坑后人跳,吾再草他娘!”
马明友好的提示道:“徐爷你这样小心肾虚呀,你不像七爷,七爷有绥绥娘子给他补身子,你可没人关爱。”
一听这话徐大愣是悲上心头。
主管粮仓的是太仓郎中刘伟胜,他跟王七麟在审讯迟先怀的案子中打过交道,于是看到听天监来人,他便很主动的过来打招呼:“下官拜见王大人!”
太仓郎中乃是一郡之地的重要官员,他的品级比王七麟还要高半品,但是却行了下官礼。
无他,全上原府都知道王七麟是郡守武翰林的亲信,而且他年纪轻轻已经官至铁尉,在官场显然前途无量。
刘伟胜是老官油子,他压根不在乎什么面子什么里子,只在乎能不能坐稳这个肥差位子。
现在他的位子摇晃的有点厉害,这一刻他有求于王七麟,那便是指望王七麟能侦破粮仓丢粮案和人员失踪案。
否则武翰林没了耐心,怕是会让他来负责调查此事,到时候他也要从这粮仓里丢失。
王七麟很客气的与他打招呼,又问了一些此地粮仓的问题。
刘伟胜能坐到太仓郎中靠的是熬资历、走关系加上会拍马屁,他本人没有真本领,这粮仓已经荒废多年,他上任后从来没有来过,哪里能回答的了王七麟的问题?
最后没办法,王七麟问道:“刘大人,你下属中总有负责这粮仓的人员吧?让他们过来与本官聊聊可好?”
刘伟胜嗫嚅道:“管这粮仓的民工暂时不在,请王大人稍等,下官马上去找他,亲自去找他!”
这里的民工又叫民公,是民间启用的公家人,衙门有些职位无关紧要,于是便会从民间找靠谱的人来做工,没有编制、俸禄低下,为朝廷减少不小的开支。
粮仓庞大,占据整个山岗,它外面爬满了枯藤、生长着小树,此时是冬季没有绿色,所以还能看出粮仓的真身,若是到了春夏秋季节藤蔓繁茂时候,从外面打眼看这粮仓就是一座小山。
打开粮仓大门,一股混合着霉味、腥臊味的干冷气味扑面而来。
九六下意识的打了个喷嚏。
它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看,忽然掉头坐下装起了石狮子。
见此王七麟心里咯噔一下。
这粮仓果然有问题,天狗不肯进去!
他想起了八月时候在桂花乡的经历,当时他们进入一座阴间祭场,九六便不肯进入其中。
于是王七麟便怀疑,难道这粮仓底下真有什么鬼门,让九六如此忌惮?
玄猫胆子大,八喵已经钻进去了。
粮仓没有窗户,墙壁全是坚硬的大石垒成,除了门口里面漆黑一片。
但是当八喵窜进去的时候,王七麟依稀看到有几个小影一闪而逝。
见此他又皱起眉头。
粮仓里应当有野鼠,若是这里有老鼠那就不是鬼门了,不光人怕鬼邪,老鼠兔子也害怕。
有鬼的地方没有老鼠。
王七麟将自己的所见告诉另外三人,徐大问道:“七爷,会不会是这里头的耗子修炼成精了?它们来偷的粮食?”
马明点头道:“卑职认为有这个可能,以前我们行军的时候碰到过耗子精化身成人。”
“男人还是女人?”徐大关心的问道。
马明咂咂嘴说道:“男人女人都有,一个个尖嘴猴腮。”
徐大问道:“后来呢?”
马明说道:“后来我们追着它们找到它们巢穴,从中挖出来许多粮食!那一段日子我们的生活变得很好过,每天都能加餐。”
这不是他想听的后来!
此时,一只八喵溜达着经过。
它一无所获。
不久之后刘伟胜带着一个老人到来,老人见到他们赶紧下跪磕头,王七麟问道:“老人家请起,你曾经做过看守这粮仓的民工?”
老人摇头道:“回禀大人,草民的爹来看过这粮仓,那还是太祖皇帝时候的事,后来粮仓…”
“这就不用说了,哈哈,王大人您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就问他罢。”刘伟胜打断老人的话打了个哈哈。
王七麟问道:“老人家,你父亲有没有与你说过这个仓库?”
老人点头道:“说过一些,他说这仓库邪门,不管外面天气如何,里面终年阴冷干燥,所以用来储存粮食最是合适,不容易发霉坏掉。”
“那粮仓后来为什么被废弃了?”
老人看看左右,确切来说他看向刘伟胜。
刘伟胜恼了,说道:“王大人问你话你就说,你看本官作甚?又不是本官下令废弃这粮仓的!”
看到他发火老人吓得要下跪,王七麟扶住他道:“事急从权,你勿要多礼,说,为什么这仓库被废弃了?”
老人小声的说道:“我爹说这里面有许多鬼,隔三差五能在里面看到纸钱。但他具体没跟我说,说这档子事不能细说,让我知道了会对我不好。”
王七麟皱眉。
有鬼?
有鬼为什么还有老鼠在里面?
难道这里的老鼠胆子大不怕鬼?
不怕鬼的老鼠就是老鼠精了,若是这里有老鼠精,那怎么还会有鬼?
正所谓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除了山鬼,其他精怪与鬼很不对付,山鬼与山神如出一脉,包容性很强,而精怪们则不一样,它们不会与鬼和平相处。
这就是一山不容二虎。
老人又说道:“反正我爹从不允许我靠近这粮仓,但这粮仓里头好像有秘密,我年轻时候又有人来找过我爹,我偷听到他们是打听跟粮仓有关的消息,我爹没说,然后当天晚上我爹就消失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这粮仓,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悲情:“不过我想,我爹应当被带进这粮仓里头了,他现在还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