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赵家兄弟去世,谢蛤蟆大为惊讶,下意识说道:“无量天尊,他们怎么死的?”
徐大一个不服两个不忿:“还能怎么死的?肯定是被邪术害死的!道爷难道忘记他们当时向咱们发出的求救了吗?”
谢蛤蟆断然道:“此事必有蹊跷,留话害人若要起效,非巫诅、邪咒、留蛊、种鬼这些法子,而一旦给人下了这些东西,身上无论如何都会留有痕迹。”
“赵家兄弟身上没有这些东西的痕迹,除非是想害他们的人后来又找上他们家门施展了手段,否则他们不会莫名其妙的死!”
提到这点徐大闷闷不乐的说道:“那就是要害他们的人又找上门去了,它娘的,这些狗日的!”
王七麟摇头道:“说不过去,赵家兄弟普普通通的穷苦人家,这种人家上原府内外不知道多少,墓穴中二鬼为什么非得害他们兄弟?”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赵家兄弟当时重复说出的鬼话:很好,来了两个陪葬的!还是兄弟两个,正好是两条贱命,正好给老员外陪葬。
这句话最重要的两个信息,第一是‘两条贱命’,第二是‘老员外’。
贱命陪葬这点好理解,一命二运三风水,这都是老天爷在主管,正所谓‘命运天注定’,说的便是这道理。
所以要害人就等于改人的命运,越是富贵显赫者,命运越不好改,福缘太厚,妄图篡改者必遭天谴。
这样许多改命人都是从命贱者身上下手,这种人卑微如蝼蚁,老天爷都不屑管。
就像这次赵家兄弟,他们死后家里人甚至没有报官,如果不是徐大偶遇,这事就悄无声息过去了。
但徐大遇到了,王七麟知道了,这事就不能这么结束了。
老天爷不管的事,他管!
这是职责!
带着一些疑问,王七麟带人前去赵家。
赵家在一片老破旧城区中,住在这里的多是穷人,他们一路走来,家家户户院子里烟雾飘渺。
王七麟从打开的门板往里看,这些人家在燃香烧纸供麒麟。
短短三天时间,麒麟送祥瑞的消息在城内外穷人家里已经传开了。
徐大说道:“也不知道谁先传的,说供奉麒麟图,夜里就有麒麟送粮送钱送祥瑞,现在家家户户都在供奉呢。哦,大户人家没有供奉,他们在守着自家的粮库钱库,生怕麒麟是劫富济贫。”
如果没有赵家兄弟的事,王七麟倒是想以此玩笑几句。
但发生了赵家兄弟的事,他现在心里沉甸甸的,只想找熊孩子泄泻火。
赵家门口紧闭,徐大上去拍拍门,一张枯瘦木然的老脸出现在门后:“你们找谁呀?”
徐大说道:“老夫人,我们是听天监的官差,前来查看您两个儿子的情况,给他们报仇。”
老人伤心的问道:“哦,是听见我儿子的死讯了?”
一个粗衣打扮的姑娘快步走出来大声说道:“娘,这是听天监的官老爷,哥哥拿回来的钱,就是官老爷发善心给的呀!”
她又冲一行人下跪道歉:“官老爷,实在对不住,我娘耳背,她听不清你们的话。”
徐大站起来扶住她说道:“无妨,姑娘不必多礼,带我们进屋去看你哥哥们的、他们的情况。”
屋子里头两具薄棺材,老妇人看到后便伤心的抹眼泪:“六斤、七斤,你们咋就这么狠心,撒手把娘给扔下不管了?你们不孝顺,这是不孝顺!”
“老天爷,你不开眼,我穷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呀,苦呀,但是不怕,我不怕呀,可你为啥把我两个儿子给带走?你要拉人你拉走我,两个儿子、你拉走两个儿子做什么?”
姑娘情绪低沉的说道:“这两口棺材有一口是我娘的,还有一口是邻家大伯好心借给我家的。”
“借?”王七麟反问。
棺材也能借吗?
姑娘点点头道:“嗯,等把我哥下葬,还要还回去。”
王七麟说道:“这样恐怕不好吧?棺材不是有讲究的吗?”
姑娘悲苦一笑,道:“好人家才讲究,我们这样的人家讲究啥?活着的时候都不讲究,死了讲究啥?这不是穷讲究吗?”
王七麟进屋后对九六使了个眼色,九六在屋子里来回转了一圈跑回来,扶着棺材站了起来。
老妇人慌张张的上去挥手作势吓唬它:“这是谁家的狗?快赶走、快赶走,怎么能让狗扒棺呢?”
王七麟一个呼哨,九六跑了回来。
棺材有问题。
谢蛤蟆抽出一张符箓扔了出去,符纸燃烧,化作一个恍惚的人影走向棺材。
它在两个棺材头上分别拍了拍,然后忽然原地化为飞烟。
“这是领阴入地符,使者什么也没有领到,说明阴魂被抽走了。”谢蛤蟆沉声说道,“七爷,他们是非正常死亡,没必要停灵了,头七之日,他们阴魂不会回来的。”
王七麟问姑娘道:“你两个哥哥去世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姑娘犹豫了一下。
王七麟道:“有什么话直说,你两个哥哥是被人害死的,本官要给他们做主,一定要抓到为恶者!”
徐大也劝说道:“你的两个哥哥已经死掉了,你还在害怕什么?”
姑娘用牙齿咬了咬下唇,低下头怯懦的说道:“我两个哥哥,是遭了报应。”
“怎么说?”王七麟问道。
姑娘惶恐的看向他们,逐渐流下泪水:“他们杀了人。”
这个消息很有震撼力。
王七麟看向谢蛤蟆,谢蛤蟆也要流眼泪了:“无量天尊,老道士现在眼力劲就这么差劲了吗?那赵家兄弟在老道看来是老实人,难道他们深藏不露?难道连老道也没有看出他们的真性情?”
姑娘哭着说道:“就在两日之前我大哥和二哥在巷子口与人起了争执,一时没忍住动架,将一个老先生打死了。”
“但我们赔了五个银铢,哥哥把银铢都赔给了老先生的儿子,这事他们私下里和解了。真的大人,他们和解了,说不会报官了,这有本巷好些户人家可以作证,当时说好了的。”
“当天夜里我大哥和二哥开始、开始不对劲,起初是我大哥,说门外老有人敲门,他好几次去开门关门,但我跟着去看过,门外没有人。”
“后来是我二哥,二哥说有人喊他名字,让他去上工。”
“可是大腊月的,哪有人让他们去做工?何况那已经是晚上了,谁家晚上还要做工?”
姑娘哭着使劲擦眼泪:“然后他们又说很累去上床歇息,连晚饭都没吃,我娘炖了半只鸡,鸡肉没舍得吃,想等他们两个饿了,让他们吃。”
“等到我和我娘给要睡觉了,他们还是没有起来,娘让我去叫他们,他们便已经没了…”
王七麟慢慢的说道:“与他们吵架的人有问题,对么?”
谢蛤蟆点头道:“无量天尊,是拘魂鬼上门了。”
徐大好奇的问道:“拘魂鬼上门?道爷,这不能吧?拘魂鬼不就是黑白无常么?黑白无常若是上门来拘魂,那不就是正常死亡了吗?”
谢蛤蟆道:“黑白无常只是大家最熟知的两个拘魂鬼,它们是鬼差,算是有官方身份的拘魂鬼。”
“但还有拘魂鬼留恋人世间,它们会与鬼差抢生意,常被人驱使去害人。”
他还给众人讲了一个拘魂鬼害人的传闻:“据说元和年间长安有一个叫李和子的人,他爱吃猫肉和狗肉。一天李和子在途中遇到两个拘魂鬼,两鬼告诉他说四百六十只猫和狗在冥界将他告了,阎王爷要他今夜就死。”
听到这里八喵猛的高兴了,它跳起来挠了九六一爪子,在众人面前意气风发的打了一套喵喵拳。
谢蛤蟆见此哭笑不得,继续说道:“李和子十分害怕,但拘魂鬼与他做了交易,让准备四十万块钱,然后借给李和子三年寿命。李和子应允,将钱烧与二人,可是当天李和子还是死掉了,为什么?”
王七麟等人问道:“对,为什么?”
谢蛤蟆说道:“因为鬼话连篇!所以以后不要听信鬼的话,它们是不讲诚信的。”
徐大琢磨道:“道爷,你这故事不靠谱吧?人吃猫狗还要被阎王爷惩处?那吃鸡鸭鱼、猪马牛羊呢?为什么阎王爷不惩处吃这些东西的?”
王七麟说道:“这故事很靠谱,古人言,颜值即是正义,猫狗比鸡鸭鱼和猪马牛羊漂亮可爱太多了,所以吃它们不行。再说,阎王爷有可能是猫奴或者爱狗人士,对,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徐大回以不信的眼神:“胡说吧?”
谢蛤蟆摆摆手道:“别岔开话题,老道士刚才讲那个故事可不是要让你们瞎议论的,而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拘魂鬼视财如命!”
“赵家兄弟因为打死人而赔了五个银铢,这五个银铢真的是赔给人了吗?嘿嘿,依老道士来看,未必吧?”
王七麟道:“难道与他们发生矛盾的便是拘魂鬼?拘魂鬼还能在白天里现身?”
谢蛤蟆道:“这又引申出另一个猜测,有可能不是拘魂鬼来作恶,而是有人精通拘魂术。”
“拘魂术不是什么大法术,只要有合适小鬼御使便能去拘人魂魄,但这法术过于邪异歹毒,一旦被修士碰上都会出手力斩,所以他们轻易不会出手的。”
王七麟道:“有猜测方向就行了,打开棺材看看尸首,或许可以从尸首上找到其他痕迹来验证我们的猜测。”
徐大将情况告诉姑娘和老妇人,老妇人一听要开棺很是接受不了,抱着棺材痛哭流泪:“我苦命的儿、苦命的儿啊,这是为啥,他们死了,死了也不安宁,还要、还要受苦受难…”
“南无阿弥观世音菩萨,菩萨显显灵,菩萨把老婆子带走,让我两个儿子活过来…”
谢蛤蟆掏出一张符箓。
这符箓是红色,上有一幅以黄色颜料所做的星图。
拿出来后他卷成一团伸手在上面一点,交给姑娘说道:“让你母亲吃下去,这是解悲思符,服下这符箓,你母亲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姑娘千恩万谢,递给母亲劝说着让她吃了下去。
符箓进老妇人嘴里,谢蛤蟆伸手冲她一指,快速低声道:“治人忧愁悲思感慕,急急如律令!”
一道柔和的白光一闪,老妇人脸上那化解不开的忧思顿时烟消云散。
她接着疲惫的坐在了地上,说道:“丫头,娘很累,娘得先去歇歇,你招呼招呼大人,等大人们走了,你也去歇息,莫要累着。”
姑娘惊奇,赶紧将老妇人扶走。
她又赶紧回来,然后嗫嚅道:“原来、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法术?真的有鬼?”
王七麟说道:“当然,你以前不相信?”
姑娘弱弱的说道:“我没有见过,我以为这都是编出来的故事。”
她又说道:“那我相信哥哥们的话了,他们是被鬼害死的,他们拿回钱来那天说,他们追一个什么东西掉入墓穴里了,在墓穴里撞到了两个鬼,那两个鬼还给我二哥喂着吃了东西…”
听到这里王七麟、谢蛤蟆和徐大险些一起叫出声来!
有鬼喂赵七一吃过东西?
这么重要的事,兄弟两人当时为何没有说出来?!
王七麟随即想到,当时介绍墓穴遭遇的时候,是哥哥赵六斤在主导话语权,弟弟赵七一当时很慌张,恐怕便是因为他被喂了东西。
而赵七一心理素质太差,也是过于慌张,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忽略了!
谢蛤蟆果断道:“开棺!”
徐大推开棺材,露出两张平静的面容。
赵家兄弟的死相并不吓人,他们就像是睡着了,表情很安静。
谢蛤蟆找到赵七一,伸出手捏开他嘴巴,又拿出一张符箓晃了晃扔进去,道:“太上正一童子将军敕令!鬼邪为兵,速速出阵!”
符箓化作一道流光钻了进去,接着赵七一的肚皮开始鼓动起来。
就像里面藏着一个小蛤蟆在蹦跶。
小蛤蟆逐渐往上蹦,起初是他的肚皮在蹦跶,随后是胸膛,接着是脖子,最终一截黄色的东西窜了出来。
谢蛤蟆挥手抓住这小东西,他张开手掌,手上是一小块香头。
见此,老道士的脸色顿时阴翳下来:“母子连心香啊,是人在作妖——起码当时它们在墓穴中碰到那两个不是鬼而是人!”
“有人看中他们两兄弟,给赵七一吃下了这东西,这是母子连心香的一块香头,点燃香本体后,烟雾会往香头所在的地方飘,可以用来追踪人。”
“所以难怪咱们什么都看不出来而他们却能轻松的找到两兄弟,他们用在赵七一身上的东西与鬼无关,是人的手段。”
“可是按照两兄弟的话,那鬼是要让他们给一个什么老爷陪葬的,对吧?”
“既然要陪葬,那为什么不当场收走他们两个的魂魄,反而还要让他们逃出墓穴又活了几天呢?”
徐大道:“是不是律令保护了他们哥俩?”
谢蛤蟆摆摆手,出神的看向手中的香头,随即深深的舒了口气:“无量天尊!老道想到了!”
“那老爷当时还没有死,所以这些人只是在赵七一身上留下印记,而不是当场收了他们的命!”
“那老爷是在前天死的,所以拘魂鬼才会在前天傍晚来拘走他们两个的魂魄!”
“七爷,咱们考虑不周啊,竟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可能!”
王七麟没说话,他看着棺材中两张脸,依稀又回到了月半那一天,又看到了兄弟两人紧握着银铢欢欣鼓舞说话的样子:
“晚上去买一只鸡,让娘喝个鸡汤补补身子。”
“给妹买点布,她从会记事就没穿过新衣裳呢。”
“对,哥,再割二斤羊肉吧…”
“羊肉有啥好吃?买猪肉,二斤羊肉能换六斤的猪肉呢…”
“成,咱来年开春琢磨着弄个小买卖,到时候让娘和妹一起帮忙,日子就好过了…”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若不是徐大偶然发现二人死去,那他们此生再不会相遇。
或许等到上了年纪,王七麟绞尽脑汁的回忆自己的年轻时光,兄弟俩的身影会在他脑海中做浮光掠影、一闪而逝。
王七麟扶着棺材想,那时候自己想到他们兄弟,会想些什么呢?
是不是会回忆起自己曾经给过他们几个银铢改善日子、是不是会以为自己保护这两个兄弟活了下来?
但他们最终还是死了。
自己并没有保护到这两个兄弟。
他轻轻拍了拍棺材,低声道:“道爷、徐爷,听天监的活没那么简单,不是斩鬼驱邪然后升级做官。”
“听天监,要庇佑百姓的。”
“庇佑百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一点过错、一点疏忽,可能就有许多百姓要死掉。”
“每一个百姓身后都是一个家庭,许多百姓死掉,就是许多家庭破灭!”
“没那么简单的!”
“我们必须得更细心、更专注啊!”
谢蛤蟆和徐大黯然点头。
他们当官的只是一个考虑不周,两个百姓却是失去了性命。
王七麟说道:“以后做事,特别是牵扯到人命,我们需要有十足把握才行。没有十足把握的事,就不能武断的去做出决定。”
“比如都公子之事,我们并没有十足把握确定他已经死了,那就不能抱侥幸心理以为他死了,而是当做他没有死!”
“兵分两路,马爷回去重启都公子案,我们先给赵家兄弟报仇!”
一直沉默的站在门口的马明单手抱腕行礼,转身带人返程。
王七麟对徐大说道:“徐爷,去找衙门帮忙,调查出前天上原府死掉的人,这人一定颇有家底,所以才会被叫做员外!”
“找到他,找到罪魁祸首,干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