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邪魔,人间活鬼。
前者很好懂,而后者,说的自然是宁擒水这样的,人面兽心的魔鬼。
树白能勉强听懂,但是不能理解。
“你们这些仙人永远说一套,做一套…”他的话语已有些无力。
宁长久多说什么,只是问:“你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
树白嗯了一声。
宁长久问:“你师父呢?”
树白道:“若是三更时候宁擒水还不回来,我就回去看我师父。”
宁长久又问:“那你平时吃什么?”
树白没好气道:“屋子里有米,我有手,还能饿死不成?”
宁长久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身躯,那后背的脊梁已然能透过单薄的衣衫看清楚,就像是背脊上爬动的骨蛇。
宁长久点点头:“那好,你去做饭。”
树白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宁长久已然抓起他的手腕,只能咔咔两声,少年轻声惨叫,而他那先前被宁长久一招打得脱臼的手腕,竟又接了回去。
他轻轻拧转腕骨,看着宁长久,愈发捉摸不透他在做什么,只想着难道世上修仙之人都这么古怪?
树白闷闷地哼了一声:“我给你做事,是因为你不杀我师父,绝不是我怕死。”
宁长久道:“你怎么想都可以。”
树白转过身朝着灶台走去。
宁长久看着他的后背,说道:“你的根骨确实不错。”
树白停下脚步,皱着眉头转身,似有几分希冀之色。
宁长久又道:“可惜没有紫府气海,注定无法修行。”
树白一跺脚,冷冷道:“谁稀罕…”
宁长久不再看他,而是望向了一旁始终沉默的宁小龄,问道:“在想什么呢?”
宁小龄拉了张板凳坐下,手肘撑着大腿,手掌托着下巴,很是悲伤道:“师兄,刚刚要不是你,我可能就死了…”
宁长久道:“所以谕剑天宗会有初春试剑,四峰论剑会这样的活动,便是让你们好好适应一番实战,免得临危关头,空有一身灵力,却什么也施展不开。”
宁小龄用力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先前我一路破镜,入玄、中境上境,其实我心里真的很得意,后来点亮剑星轻松叩开通仙境瓶颈,更是意气风发极了,但今天我竟然差点被一个不能修行的凡人…唉。”
宁小龄越想越丧气,越懊恼,手指扣着自己的脸颊,脸蛋也随着手指的起伏时而肿起,时而急巴巴地皱着。
宁长久微微笑了笑,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温和道:“所以在你还不能真正独当一面的时候,师兄会陪在你身边的。”
宁小龄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但是方才的打击太大,让她至今都无法接受,便只是弱弱地嗯了一声。
宁长久忽然想起一事,问:“对了,师妹,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炼化这么多精纯的灵力的啊,按理说哪怕以你的根骨,也不至于两个月从入玄到通仙啊…”
宁小龄觉得有些奇怪,理所当然道:“上次师父和我说的啊,我的先天灵太厉害了,但是实战中若是自身实力不济,先天灵再强也没用…这不,我那头小雪狐里蕴藏着很多老狐狸残留下来的灵力,都是炼化过的,我就直接吃了。”
“你吃的是先天灵中的灵力?”宁长久身躯微震,定定地看着她,过了会才道:“师妹,你可真是个天才。”
宁小龄以为他是在夸自己,高兴了些,笑道:“我只是善于观察自己的身体罢了。”
宁长久吸了口气,轻声道:“师妹…你可知道,先天灵的强度要比自身难以修行多了,许多修行者为了提升先天灵的强度,都不惜折损自己修为,因为先天灵是暗箭,别人无法判断你有没有,哪怕知道了,也很难堤防住的。有时一个强大先天灵的突袭,甚至可以弥补一个境界的差距。而你…”
宁小龄无辜地看着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蠢事。
宁长久叹了口气,问:“而你这种行为,相当于自己家里有两袋米,然后勤勤恳恳从这一袋中舀了送去另一袋,这路上免不了又要洒很多,然后…你修行了两个月,本质上还是只有两袋米。”
宁长久生动形象的比喻句终于让宁小龄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了。
亏自己每天压榨完先天灵的小雪狐之后还夸奖自己…今天又是辛勤修行的一天。
宁小龄羞赧地低下了头。
宁长久叹了口气,安慰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毕竟一般人的先天灵都是随着自身一同修行,境界慢慢水涨船高,而你的先天灵因为那头老狐狸的关系,一开始便到了极高的水准,所以有此错误…也可以理解。”
宁小龄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身体窝在椅子里,默默点头。
宁长久问:“那头雪狐还残余了多少灵力?”
宁小龄神色尴尬地开口道:“前几天点亮剑星之后,一个激动间跨入通仙,就…把它榨干了。”
“…”宁长久无奈地看着她,道:“没关系,这件事别让陆嫁嫁知道就好,省得让她笑话师兄教育无方。”
宁小龄诚恳道:“不啊,嫁嫁姐姐是我师父,要教导无方也是师父教导无方,而且师兄先发现了这件事,可以恶人先告状,去兴罪问师。”
“恶人先告状…”宁长久闭上了眼,靠在椅背上,叹息道:“我也教你识字读书两个月,你这…确实是师兄教导无方了。”
宁小龄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
宁长久轻声道:“要不是现在有外人在,师兄便要代师训诫了。”
宁小龄立刻将手缩到了身后,转移话题道:“师兄师兄,刚才那封信,上面是什么呀?”
宁长久从袖中取出了那封信,展开在掌心,递给了宁小龄,然后双手笼袖,闭目养神。
宁小龄狐疑地接过了信,轻声读着信上的内容。
“入皇城杀鬼,事成,赐长生?”
宁小龄翻了翻这张信纸,疑惑道:“没了?”
宁长久点头道:“没了。”
宁小龄越想越心惊:“这封信是谁寄的?宁擒水这么精明的人,会相信这一句话,然后去皇城冒这风险?”
宁长久拿过了信,目光落在那枚印章上,缓缓道:“如果寄信的人地位足够尊贵,那么一句话的分量,便无关长短了。”
宁小龄问道:“那么寄信的人…”
宁长久看着那方印章,上书四字——“衔月擘云”。
这是与那封婚书中如出一辙的印章,是乾玉殿的印。
宁小龄忽然想到了一事,开口道:“刚来皇城时,那老东西和宋侧说过,不要忘了那位大人的许诺…那位大人?”
宁长久点点头,道:“如今想来,那位大人,应该就是乾玉殿的…娘娘。”
“咳咳咳…”
树白拿着蒲扇,在灶台口起了火,扇着风,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热浪透过灶口扑面翻滚,映得脸颊生红。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门口的那对男女仙师,眼神之中透着难掩的嫉恨羡慕。
他起身揭开锅盖看了一眼,想往里面吐口口水,但余光瞥向那个白衣少年,最后已经被舌尖抵到了下颚的口水,还是咽了下去。
毕竟这锅饭,到时候自己还要吃两口。
而门口,宁小龄也时不时地望向这边,似乎怕他做下毒之类的事情,树白心中更为不屑,心想自己虽放了支暗箭,但为人光明磊落,箭上从不淬毒,更别说给人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宁小龄回想起皇城中发生的事情,很是后怕。
宁长久将这封信叠好收入袖中,不解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只是让宁擒水去皇城送死?”
宁小龄抿着唇轻轻摇头:“这一封信把那老东西骗去了皇宫,虽说是为民除害吧,但这娘娘信誉真的不咋样。”
宁长久道:“事情应该不会如此简单。”
炉灶那边,飘来了米饭煮熟的香味。
宁小龄摸了摸有些饥肠辘辘的小腹,正要起身去视察一下进度,忽然,耳畔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