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村给医疗队带来的第一印像就是这个字。
不止是院子房屋和内外的摆设,连男女老幼都是邋里邋遢,灰头土脸。
领队儿科医生孙书辉微微皱起眉头,朱干事压低了嗓子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云岭村的条件很差,是东王乡最穷的几个村子之一,村里人没有坐在椅子和凳子上的习惯,通常都是直接坐在上的,实在是不好意思,先将就一下吧。”
“明白!没关系的。”
孙书辉点了点头。
仓禀足而知礼仪,村子的条件就摆在那里,村民们别说填饱肚子,就算是活下去都很艰难,哪里有太多的精力料理其他的细枝末节。
村长能够考虑到给医疗队诸人准备木板当凳子,已经是相当不易。
“来来来,大家喝汤,这汤好喝咧!”
一个中年妇女捧着一叠不锈钢铁碗走到了火塘边。
所谓的火塘就是在地上挖个大坑,周边垒上一圈石头或砌一圈砖,坑里烧火取暖,用铁架子或大石头顶住一口大锅,用来炒菜和蒸饭。
条件好的从屋顶挂下来一支钩子,勾住一口大汤锅,汤锅的价钱要比大铁锅高多了,属于高档货。
不过云岭村的葛村长家里却没有这样的钩子,和其他村民家里一样,在火塘底部竖起三块石头,顶住一口大锅,汤水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一些食材载沉载浮,可以看出来的有胡萝卜,土豆块,白菜和一些肉块,很典型的乱炖。
华夏的乱炖从来没有定式,喜欢什么加什么,怎么美味怎么来,下料全凭个人喜好,真要列出方子,怕不得有成千上万种组合,一辈子都喝不过来。
所有人都围着火塘,大锅底下通红的炭火散发出来的那点儿热量总比没有要强,将屋子里的温度堪堪维持在零上,外面寒风刺骨,大雪纷飞,多待上一会儿,恐怕都要冻得硬了。
“这是我媳妇,来来,喝汤!”
村长还专门洗了手,拎着一支大马勺,在锅里搅了几下,往不锈钢汤盆里盛装起来。
尽管人有些灰头土脸,但是手和汤盆都是干净的,李白甚至能够嗅出一丝淡淡的洗洁精味道,他倒是并不介意,很痛快的拿起乌渍麻黑的筷子扒拉起来。
兔子肉,胡萝卜,土豆块和大白菜,还放了盐、姜块和白胡椒粉,这就是汤料,简单而朴实,没那么多花哨,倒是原汁原味。
一碗干到底朝天后,整个人立刻热乎起来。
“村长,村长,能看病不?”
院子外面有人在喊,在听说医疗队抵达后,立刻有些迫不及待了。
葛村长挥着马勺冲到门口,中气十足的喝道:“喊什么喊?客人们才刚到,累的很,得休息一晚,明天再来看,不懂事的玩意儿,等一晚上会死啊!”
大嗓门足足能传出二里地去,都能听到远处的回音,直接将院子外面给喷没了动静,这才骂骂咧咧的回转身。
村长也是一副火爆脾气,容不得对自己权威的挑衅。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这一路过来一点儿都不累,多亏了刚刚添置了一辆车,是不是啊,小李!”
孙书辉把目光投向李白,这是要捧哏呢!
“是啊!车上能坐能躺,没那么辛苦,愿意加加班的,请踊跃举手。”
李白当即率先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他也就开个车,倒是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既然领队医生这么积极,大伙儿干脆一起陪着吧!
没有人敢不举手,这是立场问题。
当前的节骨眼儿上,谁敢躲懒?
等回头上了报告,被立为负面典型,之前的一番辛苦全部付诸流水,特么还不得被单位领导给喷死?以后还能有好日子么?
恐怕小鞋伴终生是逃不了的,没人会同情当了逃兵的家伙。
孙书辉眼睁睁看着这个年轻的精神科医生拿着鸡毛当令箭,真要是有什么怨言,恐怕也是冲着自己来的,躲都躲不掉。
真特么的狡猾!
医生们齐刷刷的手举成一片,连与医疗队同行的其他人也纷纷举起了手。
云岭村的村长老葛受到气氛感染,也不由自主的把手举了起来,很快发现自己把大马勺举的那么高干啥,连忙放了下来,藏到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开嘴傻笑着。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喝完汤,葛村长的妻子端出一盆土豆,权充作晚饭的主食,还有一小盆剁椒酱,再就是十来个煮鸡蛋,医疗队等人正好一人一个。
在黔南山区,对地力不太挑剔的土豆是主要口粮,高有高产,低有低产,不至于绝收。
这盆土豆是烤熟的,薄薄的土豆皮表面还泛着一层淡淡的盐花。
没有把土豆当成日常主食的人或许会尝个新鲜,但是天天吃的人,一闻到土豆味儿就会犯恶心,食欲全无,可是这总比饿肚子要强。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土豆正餐,孙书辉随手拿起一个,趁着热拿起一颗土豆,在手里剥着皮,装作不经意地对李白说道:“小李,有没有好东西?去拿点儿来!”
论起囤东西,整个医疗队当属李白医生,无出其右者。
“有,稍等一会儿!”
正准备伸手去拿土豆的李白当即缩回了手,站起身推门而出。
“天黑,小心地上滑,带支手电筒去!”
村长不明所以,还是在后面大声提醒。
院子里面亮起来的手机灯光,回应了他的话。
片刻之后,院子里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李白扛着扁担,挑着两口大筐子走了进来。
都差点儿忘了,这家伙还备下了一副挑担,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看到一口筐子里装了五袋大米和四大桶花生油,还有大块火腿、腊肉和香肠,另一口筐子里却是一堆肉罐头,村长老葛的眼睛都快直了。
不过作为一村之长,他很快回过神来,连忙摆着手。
“这,这可不成!”
对于村里来说,李白挑进来的这两筐东西是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的好东西,甚至还没有这么好。
这些东西的意思不言而喻,让葛村长感到十分惶恐。
人家医生在这个大冷天,冒着风雪来到云岭村这片穷山恶水,村民们受了对方的恩义,怎么还能再收下这些东西,那也是未免太不知好歹了一些。
“是我们打扰了,大家一起吃吧!我们也不吃独食,行吗?”
李白的话让孙书辉极为满意,暗中点头。
这个理由找的好,让葛村长都没有办法拒绝。
这些东西只是搭伙的酬劳,拉着村长一家共同分享,多几双筷子,完全不算什么,只不过东西稍稍多了些,即使医疗队离开后,村长家里也能够享用很长一段时间。
“这怎么能行,受之有愧啊!”
村长老葛依旧摇着头,他又不傻,当即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来来来,喝杯酒,去去寒。”
李白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白色的酒瓶,一拧盖儿,一股浓郁的酱香型酒味儿散发出来。
“茅台?”
“我去,你还带茅台酒了?”
看清楚酒瓶子模样的几个医生纷纷惊呼出声。
“八零年的茅台,怎么样?再来一瓶五粮液,咱们兑着喝?正好暖暖身子,葛村长?”
李白一手茅台,一手五粮液,故意望着正猛咽口水的老村长。
“好,好的,就来,来一盅。”
意志坚定的葛村长终究还是降了。
“把五粮液给我。”
李白将开了盖的茅台夹在胳膊底下,准备拧五粮液的时候,却冷不防被孙书辉劈手夺了过去,往军大衣口袋里一塞,没好气地说道:“特么兑着喝,亏你想的出来,好酒也让你给糟蹋了!”
酱香型的茅台与浓香型的五粮液,两种酒针尖对麦芒,兑完后就像一口同时闷了两杯酒一样,仿佛酒液里面有一道无形的界线,将彼此的口感径渭分明的划分开来,浓香与酱香都十分分明。
“真土豪无双,连茅台都囤了,你到底还囤了些啥?”
中医卫锦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李白在车上“囤”的那些东西,简直就是信手拈来,要什么有什么。
“枪支弹药,飞机大炮,要什么有什么,二十年的茅台要吗?”
李白一点儿都不在意被孙书辉医生抢走的那支五粮液,而是继续吆喝自己手上的茅台酒。
“来一杯吧!不多,只要一杯。”
卫锦也降了。
在国酒面前,哪怕不会喝的,也会尝尝味道。
要不是天气实在太冷,他也不会放弃原则酒后上岗,幸亏不是酒后驾车,一杯酒暖暖身子,还能让自己在寒冷中多坚持一段时间。
“那么且看我变个魔术,眼睛瞪大,看好了。”
李白伸手一抓,平空抓出五只玻璃酒盅,依次分了下去,茅台酒特有的瓶体随手一倾,晶莹剔透的酒线落了下去,直至盈满,一滴都没有溢出来。
然后又是五只酒杯,再次分发,满斟。
“就知道你会这个!”
孙书辉揣着五粮液酒瓶子,一脸理所当然的早知如此。
第七人民医院精神科医生李白的魔术在湖西市卫生系统是出了名的,甚至有资格去上大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