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正泰看来,拿火炮去将国内城那样的高句丽王都轰了,这是不现实的事。
可要对付赤峰镇这样的军镇而言,可谓是绰绰有余。
这叫什么?
这叫杀鸡吓猴。
把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往死里揍一顿,其他人一看,就怂了。
何况现在高句丽的十万大军已经覆没,要嘛死伤,要嘛被俘,能逃回高句丽的,十之不过一二。
此时的国内城,几乎是一座空城。
当然,也不是说没有兵马。
陈正泰计算过,六七万人还是有的,当然,以高句丽人的尿性,怎么的也要号称二十万。
毕竟这个时代所谓的战争,打仗全靠拉壮丁,这些壮丁能不能上战场是一回事,反正人头凑齐了便是。
而真正的军人,反而是高句丽的那五万重骑更像一些,只是也不全像。
职业军人还得看天策军。
大军火速的推进,沿途几乎遇不到任何的抵抗。
这国内城附近乃是平原之地,否则后世为啥会叫平壤呢?
因而…大军分为了三路,除了中军直扑国内城之外,其他两路兵马扫荡外围,以确保不会出现援军。
苏定方指挥若定,他对于军事有着很高的悟性,仿佛天生就是做统帅的材料,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行军打仗,其实打的不是对着舆图瞎几把指指点点,今天我们拿下这里,明日我们拿下那里,这样的人…至多也就是纸上谈兵。
真正的统帅其实就是一个大管家,敌人有多少,需要不断的侦查。自己的实力有几分,自己布置下的军事命令,各营能否如期完成,若是某个营拖了后腿的话,是否有预备的方案。
包括了武器和辎重能否得到保障。将士们的情绪如何。前头部队已经渡河,那么后续的部队怎么办?
诸如此类,几乎所有的事,大家都在等着你来决定!
而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事关着无数人的安危,甚至…可以直接确定一些人的生死。
这个时候,你若是稍稍有一点动摇,或者有一丁点的疏忽,后果都可能是灾难性的。
说的再难听一点,将几万人组织起来,让他们跟着你去拼命,是个手艺活。
而绝大多数对着舆图指指点点的人,莫说三万,便是三十个人,他都搞不定,分分钟被人砸破脑袋。
陈正泰就很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苏定方的果断,也没有苏定方对于将士们那般了如指掌。
所以他名为大将,可对于指挥的事,却是一概不去插手,安安静静地做个优雅的美男子即可。
反正在别人眼里,自己这个驸马,也是半个吃软饭的。
两日之后,步兵营彻底的拿下了国内城的最后一个门户,此处叫金城,乃是高句丽历代先祖们的王陵陵寝所在。
高句丽人效仿了汉朝时的殡葬制度,他们将先王们的陵寝设置在王都附近,而后在此建设了大量的陵寝的设施,再派驻军队,迁徙人口至此。
既用来拱卫王都,同时也作为护陵的军马。
按理来说,这些人理应是精锐。
可是火炮一响,步兵们开始攻城,城中的将领便带着军马逃之夭夭。
于是唐军轻松地拿下了金城,只剩下了一群瑟瑟发抖的百姓,还有那不远处,连绵如山丘一般的坟包。
陈正泰自城楼上眺望,看着那远处的陵寝,不禁叹了口气道:“倘若这些泉下之人有知,此时一定很难受吧,不过…至少还有一点是欣慰的,至少高句丽的覆亡,非子孙不肖,只是他们面对的敌人太强而已。”
站在陈正泰一侧的乃是邓健,邓健也不禁唏嘘着:“王家的心术,在武装到牙齿,装备精良的军队面前,一钱不值。”
这是邓健的感慨。
什么明君、圣君,在无数钢铁堆砌起来的豪华军队阵容面前,一切的心术和手腕,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数的炮口已经对准了你,你能奈何?
事实上,陈正业已经兴冲冲的跑去建设炮兵阵地了。
这些火炮,都是用四轮马车拉来的,为了承重巨大的火炮,所有的四轮马车的底盘和轴承都经过了特殊的改良。
陈正业每日做的,就是督促着将士们将火炮拉着疾行,而后提前骑着马,带着一队参军们去选个好地方,而后设立炮兵的阵地。
犹如一个高明的风水先生,走南闯北,但凡看到了一个福地,难免内心深处会有些许的成就感。
据闻陈正业找到了一个好地方,高兴得不得了,发来了几份快马来的奏报,表示自己的炮兵,准能将那国内城的人轰上天。
陈正泰很无法理解,这么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个带有恶趣味的变态。
陈正泰下了城楼,口里道:“马上要过年了,今儿我们要在国内城过年,传令下去,预备好火炮,让人将那飞球也收拾一下,给我准备攻城。”
“喏。”
飞球这东西,其实没什么用。
至少在寻常的战斗中,这玩意太不稳定,而且很难驾驭。
可若是用来攻城,尤其是放在这个时代,那么效果就很明显了。
次日…飞球一个个升腾而起,他们携带的,都是用棉被裹着的炸药包,炸药包里,塞着大量的铁砂和铁钉,甚至…还有大量的牛皮密封好的火油。
在飞球起飞的同时,炮火开始轰鸣,直接瞄准国内城,狂轰滥炸。
国内城中…本就已经惊惶不安。
败兵和难民们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噩耗。
此时,国内城的军民们早已慌了手脚,可等到攻城开始,那传闻中的火炮开始大展神威。
城中顿时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嚎哭和啼叫。
数不清的高句丽人,不得不被威逼着上了城墙,做好了守卫的准备。
而身在高句丽宫中的高建武,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高句丽五百多年的国祚,显然他是不愿丢在自己的手里的。
因而这些日子,他时不时的冒出无数的妄念,总寄望于各种突发的情况,好阻止攻城的天策军。
只是…有时他又心灰意冷,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高句丽要完蛋了。
丢失了辽东,高句丽尚且还可以苟活下来。
可当丢失了赤峰镇和金城,还丢失了十万精锐,那么一切就都完了,彻底的完蛋了。
当炮声一响,他立马大惊失色。
听到那远处的轰鸣,宫中已到处都是惊惶不安的惊叫,高建武忙是取了配剑,带着几个宦官走出寝殿,瞪大着眼睛,大呼道:“唐军杀来了吗,杀来了吗?”
禁卫匆匆的迎面而来,回应道:“大王,唐贼已经攻城,只是还在城外…”
高建武却一点都不觉得轻松,他慌忙道:“召百官来,召他们来。”
事实上…现在所有人对于守住国内城,已经没有了丝毫幻想了。
眼看着,一切都要完了。
不过百官们还是匆匆的来见了高建武。
甚至还包括了兵败后,逃回来,而后被高建武勒令在家面壁思过的高阳。
高阳神情落魄,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似的,显然因为仁川一战,已彻底的让他受到了惊吓,以至于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似是有些精神失常。
高建武见了群臣,随即便道:“而今大军围城,社稷危如累卵,寡人的先王们的陵寝也落入了贼手,这是灭亡的征兆啊,诸卿可有什么办法保全社稷吗?”
群臣个个面如死灰,每一次听到外头的炮声,心便忍不住颤了颤。
终于有人咬牙切齿地道:“大王,事已至此,该决一死战,总好过苟且偷生。”
此人话音落下,便有人纷纷响应:“我等只要死守,这天寒地冻的,唐军必不能持久!只要辽东的危机解除,到时自有各路勤王兵马云集于此,皆是便与那唐贼一决雌雄。”
高建武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于是,便又有人道:“新罗与我高句丽唇亡齿寒,大王前些日子已派了使者前去借兵,想来用不了多久,新罗的援军便要到了。”
站在一旁的高阳,依旧是恍恍惚惚的样子,一直不发一言。
高建武忍不住看了高阳一眼,这高阳乃是败军之将,固然令人痛恨,可无论如何,高阳都比这群臣更加了解唐军。
于是高建武看向高阳道:“你有何策?”
高阳抬着头,脸色暗淡,目光像是没有焦点似的,只是恍恍惚惚地道:“事已至此,不若降了,大王,唐军之利,非同凡响…”
高建武紧绷的心,顿时像是被人扎了一针似的,大怒道:“你也是宗室,是先王的子孙,前番兵败,尚且没有苛责你,不料今日,你竟还有面目说这样的话?”
说罢,便要取佩剑,怒不可赦的样子,恨不得当场将高阳砸死。
高阳便拜下,口称万死不已。
殿中群臣,也有许多人对高阳怒目而视的。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高句丽和中原乃是世仇,江湖一点来说,就是这梁子结的太大了。
平日这些高句丽人也是自视甚高,以为自己与中原平等,大抵就是当初秦国和齐国一样,东帝和西帝一样的关系。
现在要他们乞降,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事。
此时有人道:“城中尚有二十万大军,有无数丁口,个个都愿为高句丽而死,事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如何能言败!我等只要死守,迟早城外的唐军要被冻死、饿死。”
又有人道:“大王…唐军即便想拿下国内城,可我高句丽的汉子,留下给他的,只有数十万尸骨,还有瓦砾!”
这一番番豪言壮语…
总算让高建武的心里放宽了一些。
却只见那高阳如死狗一般地跪在地上,只是脸色惨然的喃喃自语着什么。
此时…外头却有人大呼:“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这是宦官的惊叫声。
殿中的君臣们听罢,连忙纷纷跑出了殿外去。
朝着那宦官的指引,纷纷抬头。
却见这半空之中,漂浮着许多的飞球。
飞球飘得很慢,悬在国内城的上空。
高建武脑子里嗡嗡的响,他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就在这时,突然…上空开始泼下了大量的液体,却是一桶桶黑乎乎的粘稠液体。
高建武从未见过这等事物,心里已是惊恐万分,只下意识地大叫道:“快,快将他们射下来。”
于是许多禁卫取了弓箭,朝着天上射,只可惜…那飞箭只飞了一半,便落了下来。
而后…飞球上猛地开始丢下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
仿佛包裹一般。
轰隆…
第一个包裹炸开。
无数的硝烟弥漫,火光飞溅,藏在火药包里的无数铁钉瞬间炸开。
就在高建武的不远处,一群文武大臣,直接炸倒了一大片。
可怖的是,这些炸开的铁钉入肉,并没有让人速死。
这些人浑身都是血,口里还发出嚎叫,触目惊心。
而炸开的火药,迅速的引燃了那黑色的粘稠液体,骤然之间,大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高建武还站着,他直勾勾地看着天上的飞球,这并不是还有直面生死的勇气,而是整个人已经呆住了。
倒是身边的几个宦官和护卫反应过来,连忙拥簇着他躲避。
而那半空中,依旧一个个炸药包丢下,接着火光四起。
有人尝试着打水来灭火,可这火,用水竟是无法熄灭。
一时之间,众人更加惶恐。
城中已经是多处的起火,到处冒着浓烟,四处都是爆炸的声音。
而这宫殿,本就是木质结构,竟也开始生出火来。
方才还在大义凛然,要顽抗到底的文武大臣们,这时已是吓得抱头鼠窜。
倒是那高阳这时大呼道:“降了吧,再不降,统统都要死,这不是高句丽可以阻挡的,也不是国内城的城墙可以阻挡的,大王,大王哪,若是不降,这满城的军民百姓,统统都要被赶尽杀绝了。”
高建武煞白着一张脸,咬着牙,一声不吭,几乎要哭了出来。
飞球飞走了。
似乎这些人已是满意而归。
而整整一夜的时间,整个国内城什么都没干,只是到处的灭火,还有从瓦砾之中,去救治自己的至亲。
整个国内城,已是破败不堪。
而城外的唐军,似乎并没有继续攻城,甚至连火炮也停了。
显然…他们一次次的在尝试试探高句丽人的底线,却又因为胜券在握,所以并不急着将国内城彻底的毁灭。
大营里点起了无数的篝火,世上再没有比天策军行军打仗更轻松了。
因为出现了新的武器,出现了新的技艺,所以战争的形式,在天策军这里,已经改变。
他们绝大多数的敌人,似乎还后知后觉,竟不知时代已经变了。
众人吃吃喝喝,酒足饭饱之后,各自睡下。
到了次日…
陈正泰醒来,刚刚穿戴好衣服,那邓健便来了。
邓健急匆匆地道:“殿下,城中出来了一人,送来了高句丽王的降书。”
“就降了?”陈正泰张大了眼睛,惊诧地道:“我本来还想再多打几日呢!”
“来的人…说是和殿下认识。”邓健苦笑道:“叫陈正进的…说是当初是殿下让他来高句丽的。”
“我早就知道他还活着。”陈正泰大喜道:“他的情况如何?”
邓健道:“看起来受了一些伤,不过精神很好。”
陈正泰颔首:“好生照料着,等进了城,他也休息足了,再来我这里回话。这一次,倒是多亏了他。不过…这也没什么,我们陈家子弟,本就是随时为了我大唐赴汤蹈火的。”
邓健不免肃然起敬,这是一门忠烈啊。
在收到了降书之后,过了一个多时辰,随即城中的大门就开了。
而后,高建武亲率文武百官,狼狈不堪地抵达了大营。
他们一个个面如死灰,仿佛死了NIANG一般,径直到了陈正泰的大帐,高建武先行大礼:“下王高建武…”
“什么下王,你何时是王啦?”陈正泰显得很不高兴,冷冷地道:“我大唐未册封你,你便不过是此地的草民而已。”
高建武更是脸色苍白了几分,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缓了缓,只是惶恐不安地叩首:“万死。”
陈正泰抿了抿嘴,随即道:“你们既然迷途知返,决心洗心革面,好好做我大唐的顺民,我自然无法处置你们,只好将你们的降书,连夜送去辽东,请我大唐天子定夺。”
顿了顿,他又道:“除此之外,你们也要发出公文,传令高句丽各城的郡守,让他们原地待命,等候处置。若还有顽抗的,那么便算是十恶不赦!到时,便没有这般客气可言,而是灭族之罪了。”
高建武忙道:“从命。”
陈正泰随即叹了口气道:“你是叫高建武吗?却不知…对本王可有什么印象?”
高建武哭丧着脸,此时又惊又怕,却还是道:“殿下大名,如雷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