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洪的不情之请很简单。
那便是希望能和倭国遣唐使、新罗遣唐使一同前去拜见陈正泰。
让他单独见陈正泰,他是不肯的。
扶余威刚听了,只是笑,他当然清楚,这个扶余洪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现在百济处于弱势,风雨飘摇,此次遣唐使入长安,就是要解决百济国未来的问题。
若是能和大唐谈妥,固然是好。
可若实在逼不得已,就只能狗急跳墙了。
百济国并没有太多的底牌。
所以扶余洪很清楚,单独去拜见陈正泰,势必会让陈正泰吃干榨净。
眼下百济人唯一能保证他们百济国利益的办法,就是和倭人、新罗人共同进退。
哪怕就在不久之前,百济和新罗之间还有矛盾,双方兵戎相见。
可是这并不妨碍扶余洪拉上新罗人一道,以此减少大唐对自己的盘剥。
因为三国距离最近,在扶余洪看来,这一片乃是三国共同的地盘,即便大家是世仇,可是只怕没有任何一国愿意接纳大唐将触手伸进百济国,往后还那落地生根了。
他们共同的目标是,大家彼此之间固然有很重大的矛盾,可大唐最好离得远远的,大家派出遣唐使,甚至朝贡称臣都没有问题,名份上臣服大唐,我上贡自己的特产,你大唐给我赏赐。
因而在他看来,拉上新罗遣唐使以及倭国遣唐使,这是最好的选择,百济国固然已经风雨飘摇,可有了倭国和新罗的撑腰,至少可让大唐收敛一些。
这等算计,乃是外交中的常态。
扶余威刚很清楚,这个计划,扶余洪必是早在来之前就想好了,也是扶余洪的两个杀手锏之一,此时若是不肯答应,扶余洪宁愿僵着,也不愿继续接触。
毕竟涉及到了百济国根本利益的问题,扶余洪只是一个传声筒来之前一定和王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百济新王商议过了。
扶余威刚笑道:“这不合规矩,显然也不合韩国公的心意。不过…你既坚持看在你我同一个列祖列宗的份上索性我便做个主,暂先同意了。”
扶余洪这才松了口气他可不愿和扶余威刚一个祖宗。
于是,扶余洪立即让人去请倭国和新罗两个遣唐使。
这倭国遣唐使乃是犬上三田耜其实他在贞观二年时就来过一次大唐,也算是对大唐有所了解了。
只不过犬上三田耜虽然在大唐受到了礼遇,李世民也派出了使节随犬上三田耜东渡倭国,表示友好。
只可惜…这美好的交流活动很快便戛然而止大唐的使节抵达了倭国之后按理应递交国书,不过按照规矩,需倭王面北行礼,接受国书。倭人显然认为这对于倭国而言乃是侮辱,于是拒绝接受双方争执不下,唐使见倭人不上道只好返程。
因而在历史上,这倭国第一次派出遣唐使很不愉快,而倭国方面自居岛国此后也没将与大唐的交往放在心上直到三十年之后等到大唐国力不断的增强,倭人这才又重新派出遣唐使,第二次就学乖了,愿意行藩臣之礼。
此次,因为出现了大唐水师袭了百济国这突发情况,倭国内部也是议论纷纷,毕竟大唐水师突然变得强大,既然可以出现在百济,那么同样可能成为倭国的隐患,因而让犬上三田耜重新出发,前往大唐一探虚实。
犬上三田耜接受了使命,带着浩浩荡荡的使团出发,这一路,他都和新罗、百济的遣唐使接触,显然对于犬上三田耜而言,他是无法接受大唐的势力扩张到百济的!
百济与倭国隔海相望,今日大唐彻底控制住了百济,下一步…可能就使倭国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三人收拾了一番,便出发陈家。
这陈家占地规模极大,又是新宅,雕梁画栋,亭台楼榭隐在院墙之内,让这三个使者看着颇有几分心怯。
可是人都已经到了,临阵退缩是不能够的,于是强打起精神进去!
陈家下人将他们直接带到了中堂,陈正泰则已在中堂的主位上坐着了,头顶着‘积善人家’四字的匾额,这积善人家的匾额,乃是三叔公派人定制的,请的乃是大学士虞世南亲自手书,而后再让人拓下来雕刻。
有钱了嘛,总是要有点面子的,而且还要显得有道德,这积善人家四字,恰好与陈家的家风相契,陈大善人的美名,远播关内外,人尽皆知啊!
陈正泰坐着,稳如磐石。
三个遣唐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却见陈正泰左右,又有四五个人,个个都是侍卫的模样,分别是娄师德、薛仁贵、苏定方,还有那黑齿常之。
这四人坐在陈正泰的侧边,众星捧月一般。
遣唐使不行礼。
娄师德便大喝:“足下何人?见了韩国公,为何不行礼。”
扶余洪便看着倭国遣唐使犬上三田耜,三国之中,倭国实力最强,所以扶余洪希望犬上三田耜能为自己撑腰。
犬上三田耜是有和大唐交恶以及打嘴仗经历的,所以底气比新罗人还有百济人更足,他微笑道:“我奉东方天子之命前来,乃是特使,不宜行礼。”
娄师德面带怒容,正想说什么。
陈正泰则是摆摆手道:“不必多礼,都坐下说话吧。”
三人各自落座。
陈正泰随即便道:“我奉皇帝之命,与三位遣唐使交涉,只是不知,你们的国书可带来了吗?”
犬上三田耜觉得此时贸然进上国书有些不妥,便没吭声。
不过扶余洪倒是有些急了,现在虽然闹得僵,可事情迟早还得有进展,只要不涉及到百济的根本利益,早一些进上国书也是理所当然,最好早一些明晰大唐的态度为好。
于是便道:“我带了国书来。”
说罢,他将国书交给扶余威刚。
扶余威刚双手捧着,小心翼翼的进至陈正泰的面前。
陈正泰接过,飞快的扫了一眼。
里头的内容并不新鲜。
大抵是百济国愿意称臣,并且派出质子,从此之后愿意称藩朝贡的事。
再多的条件,也就没有了。
当然,其中有一条,是希望大唐能够善待他们的太上王。
显然,百济国的那位新王有点不厚道啊,他爹被大唐抓来了,也不想讨要回去,只为了表示一下孝心,希望大唐以后好好帮他养着。
陈正泰为这俘来的百济王表示遗憾,看来他可以去给太上皇李渊凑对了。
陈正泰看过之后,便随手将国书抛到了一边。
这个举动很轻佻。
让扶余洪皱眉。
事实上,这国书是在百济朝廷中争论了很久才做出的妥协,其中最大的争议就是派出质子,当时许多百济人认为这是妥协的太过,这还是王上力排众议的结果。
可显然陈正泰对此极不满意。
于是扶余洪看着陈正泰道:“韩国公以为如何呢?”
“笑话。”陈正泰毫不犹豫道:“百济屡屡挑衅大唐,为虎作伥,现在只称臣就罢了?既然称臣,就要有称臣的样子,只是派出质子,远远不够。”
这态度很不客气。
只一听就晓得,百济提出来的条件,大唐远远没有得到满足。
扶余洪一时无言,他没有追问大唐想要提出什么条件,因为此时追问,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无法回答的境地,倒不如充傻装楞,所以故意看向倭国遣唐使犬上三田耜。
犬上三田耜顿时明白了扶余洪的心思,于是与新罗遣唐使交换了一个眼色,才咳嗽一声道:“韩国公,百济国愿意称臣,永结秦晋之好,有何不可呢?大唐处中原之地,沃野千里,莫非还垂涎百济这区区数百里的土地吗?大国固然带甲无数,可是小国自也有保全之法,这大唐与百济毕竟山长水远,为何要苦苦相逼呢?”
他一副和事老的态度。
不过显然这犬上三田耜有点轴,你和事就和事,一开口,怎么更像在故意挑衅一样?
陈正泰微笑道:“小国有什么保全之法,愿闻其详。”
扶余洪的脸一下就黑了下来,这特么的…不就是要故意重提王城沦陷的事吗?
犬上三田耜倒是很有底气:“这百济…”
陈正泰摇头,打断道:“不,我问的不是百济,我问的乃是贵国。”
犬上三田耜一听,顿时羞愤,喝道:“我国乃日出东方之国,非小国。”
陈正泰却是似笑非笑地道:“可在大唐面前,贵国就是小国,所以我才问你,倘若我大唐来征讨,贵国有什么保全之法?”
这话问的,让犬上三田耜一时羞怒交加,他很快就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
百济人拉了倭国和新罗国一起来交涉,本质上就是希望借倭国和新罗来给大唐施压。
陈正泰想要逼迫百济做出让步,与其专门找百济人算账,倒不如…直接找他犬上三田耜,只要压住了犬上三田耜的气焰,这百济人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了。
犬上三田耜来了两次大唐,还没见过有人这般无礼的,不是都说大唐人文明,就算是骂人都拐着弯的吗?
犬上三田耜压抑着火气,只绷着脸道:“我奉天子之命,是为了交好而来。”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陈正泰则是冷冷地道:“贵国有什么保全之法?”
犬上三田耜再也控制不住,腾的一下火起,于是咬牙道:“我国有勇将数百,兵五十万。”
当然,这是吹牛。
陈正泰摇头:“勇将,你也是勇将吗?”
“我自然不是,只是…”
“看来你是吹嘘。”
陈正泰笑呵呵的看着犬上三田耜。
犬上三田耜气得七窍冒烟,可毕竟是搞外交的,还是深呼吸:“我是仰慕东土大唐,知此地乃是礼仪之邦…”
他意思是,我原来以为你们是讲礼的,谁晓得如此蛮横。
陈正泰叹息道:“有一句话,叫以德报德,以怨报怨,这礼是对朋友的,那么贵国是敌,亦或者是友?”
犬上三田耜本来汉话就生硬,怎么可能和陈正泰比?
这陈正泰缺德之处就在于,平日里耍嘴皮子,碰到了那些御史、清流就怂了,嗯,耍不过嘛!可是对上犬上三田耜,却几乎等于是拳打幼儿园,脚踢幼儿园,顿时觉得自己威风无比。
此时,他继续道:“在我大唐眼里,贵国的武士,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莫说是不是真有五十万,便是百万,三百万,也不值一提。”
犬上三田耜已经气的战栗,他恶狠狠道:“是吗?”
陈正泰高傲地道:“不知贵国使团,可有你所言的骁将吗?”
犬上三田耜还真有,毕竟是东渡大唐,使团里自是带了不少骁勇的武士。
于是犬上三田耜冷笑道:“我国风行比武较艺,一较高下,韩国公如此有自信,那么…不妨就请你们的将军来比一比,我听闻贵国有秦琼、程咬金等,擅长一些刀剑之术,倒是很想讨教。”
陈正泰用一种近似于羞辱似的目光看着他,老半天才道:“和秦将军、程将军比,你也配?”
犬上三田耜不断的提醒自己,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陈正泰随即又道:“我这里,倒是有几个护卫和为我陈家看大门的随扈,你随便点一个,让他们来和你的武士来比一比吧,倘若输了,我自当将你待为上宾,可若是赢了,当如何?”
犬上三田耜冷笑的扫了一眼陈正泰身边几个‘护卫’,面色狞然起来!
他算是听出来了,这是故意羞辱他呢。
陈正泰显然在打着一手好算盘,要压过倭人一头,就得用这种方法。
倭人最擅长的就是好勇斗狠,国内得武士,也是比武成风,对于那些剑术刀法的武士,他们恨不得将这些人供起来,这也是犬上三田耜所谓自傲的本钱。
用魔法打败魔法,才能让人服气。
只要压过了倭国,这百济也就变成案板上的鱼肉,乖乖的接受大唐的条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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