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珞立于白沙之间,侧耳听着风声。“嗒”地一声轻响,莽骨神落在那白沙之中,半藏在沙堆之后,警惕地看着白珞。
白珞好似入定一般,纹丝不动,手中竹棍削尖的一头指着茫茫白漠。她移动脚步,竹棍挑起白沙。这一招用了太多次,连莽骨神都早已熟悉。莽骨神避开白珞的一击,侧身擦过白珞的手臂。
白珞轻轻一笑,手臂劲力不减,将竹棍一掷而出。那竹棍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铛”地一声落进白沙地里,拦住了莽骨神的去路。
莽骨神丝毫没有犹豫,掉头往侧面跑去,才跑出数步,空中一道破空声响起,又是一根竹棍落在了莽骨神面前。
“咕”莽骨神怨毒地抬起头,那竹林树梢上宗烨隐于翠竹之间,一双点漆似的双眸冷冷看着莽骨神。
莽骨神“咕”地发出一声怪叫,又立刻折返向白珞跑去。莽骨神分明感受到这翠竹之间还有第三人的气息!
不等莽骨神接近白珞,又是一根竹棍从空中落下。郁垒神情清冷,紧紧盯着莽骨神的一举一动。三根竹棍立在茫茫白漠里,像是平地而生的枯竹。
白珞并不急着收复莽骨神,她站在那茫茫白漠之间,安静得仿佛一袭白衣都隐在这天地之间。
莽骨神在这幻境中生生不灭,败一次不过会阻止他生长而已,待他恢复元气还会卷土重来。所以这一次,白珞要活捉莽骨神。
一百零八根竹棍依次落下。每一根都挡住了莽骨神的去路。白珞立于竹棍之上,将想要逃脱的莽骨神一击落入白沙之中。
“锵”的一声响,郁垒怀抱着九幽冼月凌空落下。他没用煞气,这九幽冼月的琴音震荡在竹竿之间,回音震耳。即便在阵外也觉得那九幽冼月琴音似兵戈相撞之声,震得人耳膜生疼,遑论在那阵中?
莽骨神被这九幽冼月的琴音震得满地打着滚。他如一只屋头苍蝇一样在阵中乱撞。但那些晃动的竹棍使得那琴音更加杂乱,好似利刃划过冷铁时传来的尖锐声响。
宗烨自竹林间一跃而下,一张巨大的缚仙网凌空落下,将那竹棍阵缠了个结实。
白珞翩然落在阵外,手指勾了勾那缚仙网。这缚仙网的法术虽然对莽骨神没用,但它结实啊!这缚仙网是宗烨织了几天几夜才织成的,比寻常的缚仙网更加密实。
宗烨将缚仙网结好问道:“师尊,现在怎么办?”
宗烨拎着缚仙网就好似拎着一个猎物一般。只是这猎物着实烫手,杀不得也留不得。那莽骨神此时竟像是被郁垒的琴音震得晕了过去竟然躺在网中一动不动。
白珞蹙眉看着那缚仙网中莽骨神,这东西诡计多端,今日如何就这么轻易的束手就擒?白珞警惕道:“先将他放在这阵中,我再想想办法。”
如今之计也只能先将莽骨神镇压在这里,也好过日日与其争斗,削了元神的灵力。另外,让郁垒与宗烨一直在这结界之中也终归不是办法。现在镇压了莽骨神,能让郁垒与宗烨先出结界也是好的。
郁垒似乎看出白珞心中所想,他收起九幽冼月淡声道:“我不会走的。”
白珞没有一挑。郁垒若是不走,宗烨也必会再次,两个人不是还得在这小竹林里烦死自己?白珞赶紧说道:“莽骨神是邪神,他的神识没有那么容易消灭。只要能困住他,他必然不会再生事。所以你大可放心,不用在此烦…陪我。”
郁垒挑眉看了看白珞:“你赶我走?”
白珞上下牙一磕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我自不会赶你走,只是…”
郁垒淡道:“那就好。”
“…”白珞大约是从未那么憋屈过。自己不过是绑了郁垒一个上午而已,他还就没完了?白珞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想个法子让郁垒离开结界,忽然瞥见郁垒绣金的衣袖边缘一抹殷红的血迹。白珞蹙眉问道:“你受伤了?”
郁垒将自己受伤的手收了起来:“无妨。”
白珞一把拽过郁垒的手。郁垒的手何止是受伤?他玉白的手此时就像一块千年玄冰,刺得人骨头疼!这冰冷的感觉白珞自然也熟悉:“你有寒症?”
郁垒从白珞手中抽回手:“也无妨。”
白珞忽然之间明白了过来:“是弹九幽冼月的时候留下的?”
方才九幽冼月声响的时候她与宗烨都要运用内里来抵御。郁垒虽然是弹奏者,但为了让琴音能对莽骨神有效用卸去了自己一身的灵力煞气。没有灵力护体,他寒症自然又起。不仅如此,郁垒卸去了灵力煞气,九幽冼月的琴弦割在他的指尖就像是刀刃刮过肉体凡胎,他的指尖早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不管郁垒与宗烨之间有多少不同,但这好强强撑的性子却是一模一样,让白珞心中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心疼。
白珞垂眸看着郁垒指尖的伤口。一双羽玉眉拧在一起,担忧之情便刻在了那眉宇之间。郁垒心中蓦地一动,难得白珞如此温柔。郁垒轻轻勾了勾手指,破碎的指尖划过白珞的掌心。他伸出手抚平白珞紧拧的眉心:“我真的没事,小伤而已。”
宗烨推门走进了屋里来,他将手中的盘子“哒”地一声放在了木桌上,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郁垒放在白珞眉心上的那只手。
郁垒嘴角一抽:“你…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呵。”宗烨看着郁垒不咸不淡地说道:“难道我现在不该来吗?”
郁垒勉强笑道:“的确不该。”
宗烨将药酒倒在纱布上:“我来给你处理伤口。”
郁垒眼皮一跳,索性把手又放回白珞掌心对宗烨说道:“你恐怕处理不好。”
宗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郁垒:“你不是小伤吗?不必劳烦师尊吧?”
郁垒一只手抚额,一只手软弱无力地搭在白珞掌心:“我觉得还是有些严重。手腕也没什么力气,白燃犀你要不要帮我检查一下?”
郁垒又瞟了一眼宗烨手中的药酒纱布,他腾地一下从宗烨手中抢过药酒纱布塞在白珞手中:“还是你来吧,宗烨没轻没重的,只怕我会伤得更重了。”
白珞拿着药酒纱布,看着那只搭在自己掌心仿佛讹上了自己的那只手不咸不淡地说道:“在这方面你们两个有什么不一样吗?”
郁垒和宗烨同时抬头说道:“不一样!”
白珞浑身一颤,当两人同时这么看着她的时候,她就像是做错了事的人,顿时一阵心惊肉跳。她轻轻咳了咳:“那个…不一样就不一样吧…”
说着白珞下意识地抬起手不自然地遮掩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那药酒纱布上刺鼻的酒味顿时熏得她,一阵呛咳,眼泪都呛了出来。
“师尊,你没事吧?”宗烨担心道。
白珞挥挥手:“没事没事。”说着她拿起桌上的药酒瓶,将一瓶子药酒胡乱倒在了郁垒的指尖。
郁垒整个人一颤,指尖钻心的疼痛传来。这一瓶子药酒落在伤处,疼得郁垒是眼冒金星。可偏偏他还不能叫苦,只能将另一只手悄悄塞进嘴里用牙咬着。
宗烨幸灾乐祸地看着郁垒。那“活该”二字几乎就写在了脸上!
白珞是什么人啊?那可是监武神君!若不是有陆玉宝和姜轻寒二人在,她受了伤只会找个没人的林子躺着睡上几天,在顺手把那林子走了霉运的鸡都吃光而已。
包扎?白珞可从来没试过。
郁垒看着宗烨那神情,气得更加头晕。若不是看宗烨那张脸就像是照镜子一般,他从没想过自己的模样也可以那般讨打。
接下来白珞在如何疗伤,郁垒几乎就不知道了。他虽然意识清醒,但是手指已然痛得麻木。为了不让白珞看出自己已经疼得要流出泪来,他只能故作深沉地转过头去。
白珞皱眉看着自己的“杰作”,的确与陆玉宝和姜轻寒两人包扎的样子差得太远。这要是被他二人看见了,够他们笑一百年的。白珞迟疑地看了看郁垒关切道:“疼吗?”
郁垒僵硬地转过脖子看着白珞,神情依旧淡淡的:“无妨。”
“哦。”白珞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无妨就好。”
郁垒一低头忍不住眉心一跳。他明明是五指指腹受伤,用纱布包在指尖就好。但白珞不仅将他整个手掌都包了起来,还别出心裁的将他的大拇指另外包上,使得他整个手看起来十分像…猪蹄?!
白珞见郁垒看着自己的手露出怪异的表情,她低下头对着那包扎得如同猪蹄一样的手轻轻吹了吹。
那轻柔的气息拂过郁垒的之间,白珞柔软从郁垒的下颌滑过。郁垒眸色一黯,身上一股燥热之感蓦地燃起。那身上的燥热与寒症相互冲撞,体内一半冰,一半火,让郁垒整个人如同撕裂一半的难受。
郁垒避开白珞目光,撩起自己额前的碎发,用冰冷的手让自己滚烫的脑袋冷静下来。白珞奇怪地看着郁垒:“还在疼吗?”
郁垒眼尾微微有些泛红,他轻声笑道:“不疼。”
白珞又问道:“不好看吗?”
郁垒哑然失笑道:“好看。”
白珞绀碧色的瞳孔带着些许好奇,些许不安,显得格外的澄澈透明。郁垒忍不住向着白珞玉白的脸颊伸出手去。
“哐当”一声,小药品落在木桌上的声音吓了郁垒和白珞一跳。郁垒讪讪地收回了手指,回头看着那不识时务的宗烨。
宗烨收拾着桌子上零零碎碎的纱布和药,刻意让那些瓶瓶罐罐发出声响。郁垒忍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回头看着宗烨:“你要是闲的话,不如去煮两碗粥来?”
宗烨冷冷瞅了一眼郁垒猪蹄似的右手,回过头看着白珞灿然一笑:“师尊,我们今日吃面条可好?”
宗烨很少笑,骤然这么一笑,倒是看得白珞眼皮子一阵狂跳。白珞心虚地说道:“随…随你。”
“…”郁垒怨毒地看着宗烨。等出了这结界,他再也不会把宗烨的元神放出来!
白珞见郁垒神色不郁,只好拿了一瓶酒来:“以前陆玉宝的伤药涂上之后总是睡一觉就好了,想来也是有帮助的。你饮些酒,我帮你压制寒症。”
烈酒入喉,倒的确让郁垒的身上暖和了些。白珞的手轻轻搭在郁垒的腕间,醇厚的金灵流缓缓灌入郁垒体内。那暖意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沉睡去。忽然觉得这小竹林外虽然还困着一个莽骨神,但这天地之间却只有他与白珞二人,倒让人心安。
郁垒轻声道:“白燃犀,等这桩事了结了,你想去哪里?”
白珞微微一怔,摇了摇头。这莽骨神困在体内,她能去哪?留在人界,便不知这莽骨神何时会再忽然暴起夺了自己理智。回到昆仑?如今的昆仑早已不是曾经那片乐土。昆仑墟的戾气更是有可能会助长莽骨神的元神。
这天地之大,竟然已经无处可去。
郁垒淡声道:“你若愿意,我们便寻一处世外桃源隐居起来。从此三界也再与我们无关。”
白珞摇了摇头道:“就算我不愿再回昆仑做那监武神君,但却也不可能就此与三界断了联系。你是魔界圣尊,如果魔界没有你坐镇,早晚会倾覆。届时你即便想躲恐怕也躲不了。郁垒你不可能一直留在休屠泽。”白珞顿了顿又说道:“我也不可能一直陪你留在休屠泽。”
郁垒手腕一颤。白珞话语冰冷,让他方才温暖起来的心又凉了下去。
人之所以驱暖,是因为人一直活在苦寒之中。
他也一样,白珞是他漫漫一生中唯一的暖光。
郁垒翻过手掌,将白珞的手握在掌心:“白燃犀,无论你信不信,我都不会再抛下你。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前。三界若倾也有我扛着。你愿留在人界我便陪你,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莽骨神。你若想回昆仑我也陪你,想你们昆仑众神也没人拦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