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进钟粹宫没多久,沉着脸出来了。
身为御前侍卫,最重要的职责是守护天子的安危,听天子号令行事。不该看的不能多看,不该问的,绝不能多嘴。
贺祈不动声色地随行,脑中却转得飞快。
今日程锦容随杜提点进宫为裴皇后看诊,在御花园中“偶遇”郑皇贵妃。素来低调的裴皇后,今日大动肝火,怒斥郑皇贵妃。
宣和帝驾临钟粹宫,显然有安抚郑皇贵妃之意。为何转眼间就满面不快地离开?
圣心莫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宣和帝紧接着驾临椒房殿。
宣和帝突然驾临,椒房殿上下措手不及。裴皇后来不及梳妆,只得素着一张脸相迎:“臣妾不知皇上驾临,未曾妆点,以憔悴病容迎驾,请皇上见谅。”
宣和帝淡淡道:“朕一时兴起,来看看你,不必惊惶。”
裴皇后心里确实忐忑。
她不后悔怒叱郑皇贵妃。
可她担心郑皇贵妃在宣和帝面前告状,令宣和帝龙心不悦。她更担心,宣和帝迁怒之下,程锦容再不能进宫。
裴皇后鼓足勇气,起身靠近几步:“多谢皇上关心臣妾。”
宣和帝略有些讶然,龙目一扫,掠过裴皇后的脸孔。
论容貌,裴皇后不及郑皇贵妃美艳娇媚。可裴皇后性情温婉,安静如水,常年病弱,令她面容苍白,更多了几分令人怜惜的韵味。
从无勇气和他对视的裴皇后,今日似格外不同,抬眼看了过来:“不知皇上可曾用了晚膳?”
宣和帝恼怒不快的心情,忽然好转:“朕尚未用膳,皇后命人传膳,朕今日陪皇后一同用膳。”
裴皇后柔声应了,转头吩咐:“菘蓝,命人去御膳房传膳。”
往日,去御膳房传膳是青黛的差事。可青黛今日当众吃了挂落,丢尽颜面,根本没脸出来伺候。
菘蓝应声而退。
贺祈的目光掠过裴皇后的脸孔,心里暗暗惊讶。
性情温软近乎懦弱的未来岳母,此时像变了个人似的。美丽苍白的脸孔,多了一丝红晕。眼眸中也多了平日没有的坚定神采。
程锦容果然就是裴皇后的“心药”。
连贺祈都能察觉到裴皇后的改变,宣和帝的感受就更直接更微妙了。
沉寂多年的裴皇后,如枯萎的花朵,只有苍白羸弱的美丽。此时,这朵花似被浇了春雨甘露,重新有了鲜活气。
宣和帝理所当然地归功于杜提点:“杜提点的医术果然更胜常院使一筹。早知如此,朕该早些让杜提点来为你请脉才对。”
裴皇后顺着宣和帝的话音应道:“杜提点确实医术精湛。”然后,故作不经意地随口说了下去:“杜提点今日还带了一位女医官进宫。”
“这个女医官,叫程锦容,是臣妾四妹的女儿。”
“锦容这些年在裴家长大,臣妾怜她早早丧母,时有厚赏。这孩子,是个知恩感恩的。学医数年,想进宫为臣妾看诊治病。今年太医院考试,她连着考了三场第一,一举考进了太医院。”
“今日臣妾见了锦容,心中颇为欢喜。”
“御花园里的事,皇上也该听说了。臣妾怜惜锦容,一气之下训斥了郑皇贵妃几句。”
裴皇后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着实少有。看来是在担心他这个天子偏心郑皇贵妃。
宣和帝心里暗暗好笑,随口嗯了一声。
其实,裴皇后的担心纯属多余。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他再宠郑皇贵妃,也不会纵容郑皇贵妃欺压皇后。否则,后宫中规矩何在?
裴皇后见宣和帝没有动怒,提在嗓子眼的心缓缓落回原处。
食不言寝不语。
帝后安静地用了晚膳。
晚膳后,宣和帝对裴皇后说道:“元泰今年十五,该定下亲事了。你心中可有合意的人选?”
裴皇后柔声应道:“此事由皇上做主便是。臣妾相信,皇上定会为他挑一个好媳妇。”
宣和帝目中闪过满意。
不争不抢,该有的一样不少。手伸得长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斩断那只手。
“好,朕一定为元泰定一门好亲事。还有四皇子五皇子,朕也会为他们考虑打算。”宣和帝难得声音和缓:“你身体孱弱,不宜操心,就别多虑多思了。”
裴皇后温顺应下:“是,多谢皇上体恤。”
换在别的嫔妃那儿,此时就该沐浴更衣伺候天子就寝了。
裴皇后一病多年,生过六皇子之后再未伺候过枕席。宣和帝心念微动,不过,裴皇后已经摆出了恭送圣驾的意思,宣和帝便也起身离去。
送走了宣和帝,裴皇后暗暗舒出一口气。
永安侯府。
永安侯阴沉着脸,冷冷地看着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既委屈又惊惶,张口解释:“侯爷,臣妾有些时日没进宫了,也不便传口信给青黛菘蓝。”
“原本臣妾想着,明日进宫觐见时,和皇后娘娘说一说程锦容的事…”
却未想到,程锦容今日就进了宫。
更未想到,程锦容一进宫,裴皇后就如脱胎换骨变了个人。先罚青黛长跪,又给了郑皇贵妃没脸。
懦弱好拿捏的裴皇后,陡然有了中宫之威。仿佛一匹快脱缰的马。更可怕的是,勒在手中的“缰绳”直接飞进了宫。
永安侯夫人越说越惶恐不安。
永安侯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这些废话就别说了。明日进宫,好好探一探皇后的口风,小心应对。还有,一定要叮嘱青黛菘蓝,牢牢盯住皇后。有任何异样,都要传信出宫。”
永安侯夫人低声应是。
将宫中消息传到宫外,是宫人大忌。一旦被察觉,被杖毙都算轻的。
青黛和菘蓝伺候裴皇后多年,行事十分谨慎。一年中也只传个两三回的口信。
永安侯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常院使打发人送了口信来。侯爷可曾查清撞了常院使马车的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一提此事,永安侯神色又冷了三分:“程锦容已经进了宫,再留着常山,也没什么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