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要做什么,那是从来不管不顾你是什么身份的。
皇亲国戚如曹氏、糜氏,一样被他惩治,一样被他打压。
事到如今,庞统和蔡瑁知道他们是无能为力的。
“叔父,这件事情,恐怕是真的。”
庞统无奈的开口道:“陛下大概是真的想要这样做,真的想让你们去边境蛮荒之地广播教化,去教导那些未开化之人…”
“啊?”
庞德公差点没站稳身子,好在蔡瑁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怎么会这样…”
司马徽左右看看,觉得自己非常无力。
“我…我找孔明说一下这件事情,来得及吗?”
黄承彦则是病急乱投医,居然想到了要去找远在西域的女婿诸葛亮谈这件事情。
诸葛亮现在做了两千石高官,想来应该是有一点话语权的,应该能帮他也说不定。
黄承彦认为这样做是有意义的。
庞统苦笑着摇了摇头。
还找诸葛亮?
恐怕信还没送到诸葛亮手上你们就已经上路了。
而且这个事情,真的没得说。
庞统有些话不好说,就看了看蔡瑁,示意蔡瑁说出来。
蔡瑁当然知道庞统是什么意思。
好你个庞士元!
就让我做这个恶人!
但是没办法,这个事情,还真得他来说。
“庞公,黄公,司马公,有些事情,并不如同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庞公、黄公和司马公都有子弟、学生在朝为官,人数之多,冠绝天下各州,现如今,朝中对此感到不满的人,实在是很多。”
蔡瑁决定把这件事情剥开来说,把一切都给讲明白,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而他这样一说,庞德公、黄承彦和司马徽就稍微有些转过弯来了。
感情这件事情背后还有隐情?
不,不是隐情,而是人心。
是朝中各路高官对荆州人占据科举绝对优势的不满意。
数年科举,科考状元全部都是荆州人,没有一个外州人。
前十名里百分之四十左右的人都来自荆州,而不是其他地方。
荆州一个州就把科举考试折腾成这个样子,对于其他各州人士来说,他们可不愿意接受未来二三十年里朝堂里高官显贵都是荆州人的局面。
科举考试不是选拔优秀学生,不是给社会输送人才,那选的是官。
是掌握行政权力的官。
是可以主导帝国未来走势的官。
政治意义远大于一切其他的意义,所以在科举考试的范畴内,政治挂帅是肯定的,荆州人的强势,必然引起其他各州的忌惮。
所以不断有人上表称这样的局面不能继续维持下去,否则对于未来朝堂的平稳非常不利,到时候全是荆州人做官,咱们可怎么办?
对咱们不利,对皇权也不利,荆州人太多,结成天然同盟,难道对皇权有利?
没有!
很显然,现在皇帝也接受了这样的论调。
“出发之前,陛下就在南书房对我等讨论过这个问题,说荆州人科考过于优秀,引发所有人的不满和嫉妒。
若是朝廷不出手调整,不把这个局面改变掉,恐怕很快,荆州人就要面对朝中其他势力的联击了。”
庞统面色紧张的开口道:“如今朝堂上看似平稳,实则暗潮汹涌,各方各派为了之前皇太子纳妾的事情争得头破血流,互相之间关系破裂的也有不少,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我这个南书房侍读也做得不安稳,我们都是来自各自官衙的属官,被挑选到陛下身边当侍读,固然惹人艳羡,却也遭到上级的防备和不满。
我出发前,听说内阁曹首辅对同样担任侍读的徐元直颇有微词,更兼之前暴虐的司隶校尉程仲德蛰伏数月不曾行动,让人不知道他又在盘算着一些什么。
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突然暴起,眼下这个局面,非常危险,根本由不得我们荆州人率先出头啊,率先出头,便率先被打击!”
庞德公和黄承彦面色紧张,身为颍川人却和荆州人牵扯过深的司马徽的表情也不好。
蔡瑁见庞统说了真话,觉得自己也要说一些庞统不方便说出来的真话。
荆州派系要是遭到残酷打压,他这个荆州刺史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眼下在朝中任职的荆州人可着实不少,庞公,您的儿子也在朝中任职,还有黄公的女婿诸葛孔明,眼下这个局面,与其说是打压,不如说是保护。”
蔡瑁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了一下这件事情。
“要是荆州人让满朝官员不满,荆州官员的前途就危险了,陛下身边欣赏的荆州人不少,陛下不想让这些人受到冲击,前途受损,所以,才决定拿学业堂下手,给天下人看。”
蔡瑁要是这么说,其实也没啥问题,因为这的确也是郭鹏的一层考虑。
真要让荆州人犯了众怒,他也不好过于偏袒。
到时候他所欣赏的诸葛亮啊,庞统啊,蒋琬啊这一群人,都要受到牵连,和他们有关的人也要受到牵连。
这对他未来的政府架构会有一定的影响。
所以作为皇帝,他要在这次派系斗争爆发之前,把问题解决掉,不能让荆州派系就真的被这一波带走。
不过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也是荆州人不知检点不知退让过于锋芒毕露造成的。
自从科考开始,每年文举的状元都是你荆州人,你荆州人未免太不知进退了。
这要是等个二三十年,咱们还不都要你们荆州人当牛做马?
那还不如现在就把你们废了。
蔡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庞德公等三人也基本上了解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事已至此,他们发现自己的确没有退路了。
天下人都对荆州人和荆州学业堂怨念颇深,如果他们不知好歹不知收敛,恐怕朝堂上针对荆州人的风暴很快就要刮起来了。
这可不是在说笑。
郭鹏连消带打收拾掉青兖冀三州士人的势力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没有在背后推波助澜。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轮到他们了。
推波助澜的变成了那些曾经被打压的人,一切仿佛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很显然,郭某人只是办事情比较有章法而已。
了解到这件事情的实质,庞德公等三人就很清楚,他们实际上是没有选择的。
面对凶悍的魏天子,面对魏天子背后那些张牙舞爪的其他势力,他们没有招架之力,没有讨价还价的功夫,只能选择服从。
否则,整个荆州的官员势力都要遭到皇帝的处理。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面对重重压力,为了保护荆州人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珍贵的政治势力,这些大学者们、名士们或多或少的都选择了妥协,选择了退让。
皇帝让他们走,他们就走好了,总归比一锅端要好。
偶尔有些故土难离不想离开的,被亲朋好友一顿苦劝,还是泪水涟涟的认命了。
不认命又能如何呢?
延德十一年二月底,皇帝郭鹏在荆州召集了荆州管理学政的官员和荆州学业堂的主要管理人员,告知他们具体的情况。
比如自己决定将荆州学业堂的师资力量分成几等分,平均分配到教育资源稀少、教育水平低下的地区。
比如并州、幽州、平州、漠州这北境四大州,还有云州和交州这南方二州,以及凉州与三大都护府这边缘领地。
凡是不在传统汉地的,都是教育资源稀少且教育水平低下的地区,这些地方教化不显,人民识字率低,知识水平落后,能做官的人数实在太少,有些甚至连乡长都要从中原调动。
这些都是缺少教化的原因。
不仅是荆州,郭鹏还宣布,他将把青州、冀州、兖州三州的优势教育资源,结合洛阳太学的一部分教育资源一起,投入到这些边缘州郡去,提升他们的教育水准。
郭鹏认为,有了教化,广播中原文化,才能让他们产生向心力和凝聚力。
让他们通过科举考试做官,可以前往洛阳参加帝国管理,这有助于让这些地方的人们真正认同自己成为魏国人。
文化的传播有些时候不得不靠行政命令和统筹规划,否则经济好的地方总是教育资源丰富的地方,而经济落后的地方,教育资源总归匮乏。
教育不足,上升渠道不足,就会让这些地方产生对帝国的离心力,不利于中央集权统治。
而且更重要的是,科举面向全国,从来不仅仅只是学术竞争,而是政治手段。
从各地选拔人才,较为公平的笼络各地出身的精英人才,维持他们对中央政府的向心力,这是科举最重大的意义。
而一旦出现某个不确定因素打破了这个平衡,使得科举存在的意义受到了挑战,那么中央政府的权威也会受到挑战。
这种事情,在宋朝和明朝都发生过多次,以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之争为最高峰,之后南北榜确定,遂逐渐平息。
郭鹏最开始搞科举的时候是没有预料到科举刚刚开始运行就面临这样的挑战。
荆州士人大杀四方,以百余年的深厚底蕴接连挑翻各路强手,独霸科举考试举办以来的全部状元,一举称雄。
就算算上徐州人出身的诸葛亮,那也是在荆州学业堂接受教育的。
这种情况最初出现的时候,郭鹏觉得不过是昙花一现,只不过连续数年都是如此,历年科考前十名里百分之四十的举士都是荆州人。
荆州举士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了引起公愤的地步。
很多非荆州出身的官员都觉得这科举考试就像是专门为荆州人准备的一样,接连数次上表,向皇帝提出自己的不满。
他们可不在意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他们只知道这样下去荆州人越来越强,他们自己越来越弱,很快就要失去话语权了。
郭鹏接连接到了很多官员的表奏,逐渐意识到如果不解决掉这个事情,科举考试从诞生之初就要带上地域歧视和不公平的色彩,很有可能会面临无法运行下去的局面。
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能依靠威望强行推动,自己一旦不在了,局面会瞬间恶化。
情况就是如此的危险,如此的迫切。
所以针对荆州人在科举考试中大杀四方的事情,皇帝必须要做出改变。
解决完了其他事情之后,这件事情就被提上了日程,这样做固然让荆州人不愉快,但是却能让全国其他地方的人满意。
公平只是科举的一个不那么重要的属性,政治平衡才是科举最重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