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两位虽无血缘,却情深如生母的母妃,是皇上之福。
皇上将这二位迎入寿康宫尊养的心意,便一切都来得如此值得。
廿廿便也松了口气,告退离开。
途中缓缓前行,月桐都忍不住道,“…方才奴才在跟前听见两位老太妃所说的话,才知道皇上便是想护着自己的家人,都这样不容易啊。”
廿廿眉眼宁静,“是啊,因为他是天子,是天下之主、万民之父,所有人都希望他公而无私。倘若护着自己的家人,便是偏私,便是护短,便不是个好帝王。”
月桐不由得咬牙,“故此才有人总是想找皇上最亲近之家人的短处!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故意叫皇上为难去!”
廿廿点头,“天子执掌江山,何尝不是一场他独自一人面对天下万人的博弈啊?每一颗棋子、每一招路数,都要慎之又慎,否则就会将自己迫入困绝之境去。”
月桂也道,“要不,古来天子,全都是‘寡人’呢。”
月桐轻轻扁了嘴,“…主子,奴才以后一定尽心替主子分忧。”
皇上如此,皇后何尝不也是如此。尽管这后宫并没有江山之大,可是内里的波诡云谲何尝就曾经少过一点去?
廿廿欣慰,伸手过来轻轻摸摸月桐发顶,“好。有你们在,我总觉着我还是比皇上幸福些儿的。”
嘉庆五年的二月,姗姗而来。
这个二月,对于廿廿来说,极为忙碌。
一来,有三年一届的八旗秀女选看;二来,这当中有她自己的小妹祗若。
三来,便是绵恺正式进学的日子也定了——就在二月十八日。
那在二月十八日之前,便又要完成绵恺从她寝宫里移居到阿哥所的一切事宜。
无论是自己小妹,还是自己的儿子,这一切对于廿廿来说,都是牵心连肉的。
廿廿先忍住不舍,亲自为绵恺操持移居阿哥所之事。
因此时皇上只有两位皇子,尚未有皇孙,故此这阿哥所便唯有这兄弟两个居住。
虽说阿哥所的地方儿也不小,绵恺自不用随绵宁住一个院子里,可终究是要比邻而居。
——这便是廿廿最最放心不下之处。
进学还好说,终究上书房里还另外有其他的宗室子弟一起念书,偏是这居住起来,总归是朝夕相处。
廿廿便是信得过二阿哥本人,却也总归忍不住担心二阿哥身旁那些人。
他们能叫绵恺在孝期里于御花园唱一回戏,那以后绵恺都不在她眼皮子底下了,恐怕想闹出什么来,对于那些人就也更容易去了。
思来想去,廿廿望望窗外,问,“今儿,二阿哥可也来了?”
四喜忙道,“来了。二阿哥每日晨起去上学之前,晚上散学之后,都要来储秀宫门前候着,想给主子请安…便是主子这些日子挪到养心殿去住着,二阿哥还是每日按时都来储秀门外候着,奴才们说明白了,二阿哥却也还是来。”
廿廿心下也有些不得劲儿。
廿廿又沉吟了一会子,“叫他进来吧。”
四喜都有些不敢确定,这便抬头来又看一眼廿廿的神色,以期确认皇后主子的意思。
廿廿笃定点头,“宣。”
在储秀门外等了半年之久的绵宁,终于获宣入内。在踏入储秀门的门槛的刹那,他鼻尖都是一酸。
曾经那样亲近的两个人,如今之间却已经隔了如此厚重的、无形的墙。
这是他自己所不愿意看见的,却也是——无力阻止的。
或许这就是生在皇家,在高贵和煊赫背后,无法逃脱的悲哀吧?
廿廿升座正殿见绵宁,这不是家礼,更有些像是国礼了。
绵宁便赶紧撩袍跪倒,行跪安大礼。
廿廿点点头,“本宫安,二阿哥也好。”
廿廿说着抬眼望望绵宁身后,“二阿哥福晋可好?侧福晋可好?”
这样长达半年的等待里,绵宁也曾无病乱投医,带着舒舒或者是侧福晋富察氏一起来。
带着舒舒的缘故,是期望廿廿能看在同族的面儿上而心软一回;而带着富察氏来,则带有一种类似负荆请罪的意味了。
可惜,廿廿连他的情面都不肯给,就更何况只是两个福晋了,照样儿门都不开,只叫免了请安,叫他们都回去。
绵宁掩不住尴尬,还有丝丝缕缕隐隐约约的疲惫,“回小额娘,儿子想着怕是小额娘都并不想见她们,这便再没叫她们跟着来。”
廿廿也是忍不住轻叹一声,“二阿哥,我今儿叫你来,是为了你兄弟。”
绵宁心下便是微微一震。
他何尝不明白,他与她之间的裂痕,就是起在绵恺的身上。
廿廿静静抬眸,“二阿哥每日里在上书房里念书,应该早就知道,今年的二月十八,就是你兄弟正式进学的日子。”
绵宁如何不懂宫里的规矩,况且他本就是心细如发的人,故此还没等廿廿说完,他自己就又跪下了,“…小额娘尽管将三弟交给儿子!无论是在阿哥所,还是在上书房里,儿子必定陪伴在三弟左右!”
廿廿凝眸,定定地望着绵宁。
他是明白的,他知道她恼恨他什么,他也幸好还知道该从何处弥补起。
那就好,这些年的情分终究不是枉费了。
廿廿垂下头去,悄然松一口气,“二阿哥,你果然长大了。有二阿哥这番话,倒叫我这心下也安定了许多。”
绵宁忽然一个头叩在地上,“小额娘尽管将三弟交给儿子。只要有儿子在…必定不让三弟再有闪失!”
廿廿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希望二阿哥说到做到。”
绵恺还在天真烂漫的性子,这一听说要离开额娘的寝宫,挪到阿哥所去住,他还挺高兴的。
廿廿亲自将绵恺送到阿哥所去,亲手将他的被褥、衣物都安排停当了。
绵宁和叔叔都亲自过来陪着。
绵恺自己高高兴兴先到铺好的睡炕上去打了个滚儿,九慧追着他,要给他脱了靴子,以免靴子底儿将廿廿亲手铺的被褥都给蹬脏了。
廿廿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你心里且乐着呢。这回可离了额涅去,没人给你立规矩了。”
绵恺登时扑过来,伸开一双小胳膊将廿廿脖子抱得登紧,“…儿子才不会呢!儿子必定每日早晚都去给额涅请安,聆听额涅教诲!”
廿廿这才叹一口气,将他的小胳膊给放回去,摆正了,“从今儿起,你就不再是个顽童,而是个上学的孩子了。你该端正、自律,听师傅和谙达们的教诲,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子。”
绵恺认真地点头受教。
廿廿眸光扫过绵宁两口子去,“你别以为你身边儿没了额涅,就没人盯着你了。我可将这根儿‘戒尺’交到你哥哥、嫂子手上去了。你要是不守规矩,你哥哥和嫂子一样替我罚你。”
绵宁忙道,“请额娘放心。”
舒舒爷忙道,“我自看顾着三弟还来不及呢,相信三弟一定会牢记皇额娘今日的教诲。”
廿廿便也顺势转身朝着他们两个,“我今儿的话既然已如此说了,你们两口子既也答应我了,那我可就真将你兄弟托付给你们两个了。”
“若他有不听话的,你们若有制不住的,尽管派人来回我;若你们能制得住之处,倒也劳烦你们两口子多费些心,别叫他出了任何的闪失去。”
“要不…”廿廿眼神之中一抹凌厉闪过,“要不,我到时候可也得要跟你们两口子问个清楚去。”
绵宁双膝一弯,又跪倒在地,“额娘放心,儿子还是那句话,只要有儿子在,三弟必无闪失!”
舒舒有些没跟上,随后才跟着一起跪下。
廿廿凝视着舒舒,“阿哥们毕竟还在外上学,舒舒你是我母家同族,我相信你必定能替我照顾好你兄弟去。”
舒舒忙道,“皇额娘放心。”
安顿好了绵恺,寿康宫那边送信儿来,说颖贵太妃病倒了。
老太太毕竟已是七十岁的老人家,自打去年先帝爷崩逝,老人家们也个个儿都是肝肠寸断,便是去年由廿廿陪着到园子里散心调养过,可终究是年岁到了,身子骨儿支撑不住了。
廿廿召太医来问,三位太医都说情况不容乐观,甚至还请廿廿“早作预备”。
廿廿这便也顾不上了旁的,将手头选看女子,乃至绵恺上学的事儿都暂时撂下,亲自急急奔赴寿康宫,朝夕为颖贵太妃侍疾。
选看女子之事,便都先交到了諴妃和莹妃两人手头来。
若是其余年头,便是皇后不能亲自选看,皇帝却也要亲自看一看的。只是今年毕竟还是在孝期,皇帝为了能给近支宗室配婚,且不耽误这一届秀女的青春,下旨照常选看,但是他本人却是不方便亲自来看的。
故此今年这次选看,倒是都放给諴妃和莹妃二位去了。
八旗各都统衙门都已经将应选秀女的排单递上来,莹妃看得格外用心。
諴妃便也都由着她,只先稳稳地将廿廿的三妹祗若记下名来。
莹妃的念头,諴妃不是不明白,只是她心下也有底——终归最后所有记名的排单,还是要送到皇上跟前去。皇上便是不便亲自选看,但是最终的名单,终究还是皇上亲自来定夺的。
便是莹妃选中的人,最后也还是未必就一定能被留下。
再者,今年皇上不亲自选看,便没有公开明白的“上记名”秀女。也就是说暂时谁也不会知道这一批秀女里头,究竟是谁被留在后宫里成为嫔妃的;而被选中的,十个里有九个,是要为近支宗室子弟配婚的罢了。
莹妃认认真真地选看,见諴妃记下了廿廿三妹的名儿,便也轻笑道,“諴妃果然一心里头只有皇后啊…”
諴妃淡淡地,“眼前这些人你也都瞧见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几位格格果然是更出众一些。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所见,想必是在场所有人都能瞧得见。”
“若不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好,皇上怎么连给二阿哥的嫡福晋选中的都是人家的呀?”
莹妃忙道,“哎哟,瞧你,这是多什么心了啊?我也没说什么。”
“你说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女孩儿好…嗯,那我就也选个她们家的女孩儿吧,这总归諴妃你也并无异议吧?”
諴妃淡淡地瞟了莹妃一眼,“随你。”
连日选看秀女,本也是件叫人疲惫的事儿。
终于忙完了,莹妃坐着小轿回宫,满脸的疲惫之中,却也透着一丝得意。
星镞小心翼翼道,“奴才瞧着,諴妃娘娘仿佛有些防备着主子…主子挑中的人,諴妃总要再多看两眼。”
莹妃哼了一声,“她自是如此,我倒也不意外。今年赶得巧,颖贵太妃病了,皇后不得不去侍疾,那諴妃就也自然得替皇后盯着点儿。”
“她们不就是怕我选进不叫她们喜欢的人了么?可惜啊,我今年选来选去的,除了勋臣世家的,就是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倒叫她们哑口无言去,挑不出我半点错处来!”
星镞小声说,“…宫里和宗室王公家,原本已经有这么多的钮祜禄氏了。”
莹妃慵懒地翻了翻眼睛,“多了才好,才热闹。谁叫她们家本就人丁兴旺,分出来那么多房头呢。”
二月初十日刚过,颖贵太妃的病情急转直下,廿廿半步都不敢轻易离开寿康宫。
给老人家预备好的“装老衣裳”、陀罗经被等都已摆在近前来,廿廿还特地叫了宫中喇嘛前来寿康宫,日夜为颖贵太妃诵经祈福。
便因此,她亦连绵恺今天之后的入学之事,也暂时顾不上了。
本来想着,距离二月十八进学当日还有几天去,说不定这几天中,颖贵太妃的身子能见些好转,却也不成想,才到二月十五日,绵恺那边就又出事了。
原来就因为绵恺进学这事儿,作为廿廿二妹公爹的肃亲王永锡,给三阿哥呈进了一批贺礼。若只是笔墨倒还罢了,这内里竟然还有玉器陈设!
因玉器一向有着特别的含义去,永锡竟为小小年纪的三阿哥呈进玉器,这便犯了大忌!
明天请假,周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