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如此的阿哥爷,舒舒倒又笑了。
她疲惫地摇头,向后退了两步,“阿哥爷…我当真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值得阿哥爷激动若斯?”
“如今情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阿哥爷怎地还会对皇后额娘抱着幻想去?我与她都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我应该比阿哥爷你更清楚,我们家出的格格,心性儿里该是什么样儿的!”
“我对她都不抱着半点的幻想了,怎么阿哥爷你还这么割舍不下?再说你们两个只相差六岁,哪儿来的这么深厚到割不开、放不下的情分去?”
“再者说…阿哥爷已经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古往今来的例子一个一个儿都明明白白地立着呢,汗阿玛在有阿哥爷这样嫡出的成年皇子的同时,再另立皇后,而且皇后自己还有子——这就摆明了是汗阿玛根本就没将阿哥爷你放在心上!”
“我不得不埋怨汗阿玛一句,这当真是个昏招!古往今来,但凡有成年嫡皇子,却又另立皇后,且皇后有子的…个个儿都是一场宫廷祸乱,概莫能外!”
“或者咱们不说远的,就着睿亲王的事儿,就说说当年的多尔衮吧…当年多尔衮之母阿巴亥乃为太祖皇帝大妃,使得太祖皇帝越发偏爱两名阿巴亥所出的幼子——太宗皇帝在几大贝勒支持之下,为登大位,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绞杀阿巴亥!”
“唯有那当额娘的死了,当几个幼子才彻底没有了倚仗去;倘若那个额娘还活着,就算再剪除那几个幼子的羽翼去,也都还是不够的,因为那个额娘会再帮幼子重新培植羽翼的…”
绵宁面色倏然苍白。
“这些事,我一个妇人都如此明白,阿哥爷你心下怎么会不明白?自古以来,能登上大位的人,谁的皇座不是从血海中升起,谁不是一路踏着尸首走上丹墀的?”
舒舒伸手想要碰碰绵宁的手臂,“阿哥爷…我知道你想要那个皇位,你不愿意被三阿哥将那个曾经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宝座给抢走…那阿哥爷你就得狠下心来才行。”
绵宁却没让舒舒碰到他的手臂,霍地扯开。
“这些话…你别再说!”
舒舒失望地凝着自己的丈夫,心下总是无法明白,自己的一腔真情,怎么就仿佛融化不了他心上的冰去——他心上究竟为什么被冰封着?那究竟是来自于什么缘故?
难道,只是因为这接连不断的孝期,他性子端谨,不敢越雷池半步,故此这才刻意冰封了自己的心去,特地不肯叫她们有半点靠近不成?
舒舒深吸一口气,仰天望那默默随风飘过的流云。
无妨,她忍,她等就是!
如今阿玛已经不在了,那她的夫君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能依赖的男子。她已是他的福晋,她的命运已经这样注定了,没得改,她只能一条道往前走,一条道走到黑…
好在他们还都年轻,那便不要紧,她还有的是光景等着他。
好在国孝期即将结束,待得正式行了释服礼之后,他心上冰封的理由便也再也都没有了,那他…就也不会再继续这样拒她于千里之外了。
到时候,他们会小别胜新婚,等再有了几个孩子…也许夫妻和美,便连今日的这一抹失落,都会忘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二月底,皇上谒陵归来。廿廿这边儿便也嘱咐祗恪进宫。
祗恪进宫当日,六宫嫔妃早已在储秀宫等待。除了廿廿和諴妃,她们还都没见过祗恪的面儿,心下都好奇这个祗恪究竟是个什么样儿。
——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既然是皇后娘娘本家儿的格格,又是皇后娘娘亲自选中进宫的,那日后必定受皇后娘娘抬举。
这样的靠山,自是旁人比不起的;这位小钮祜禄氏来日的受宠,自是毋庸置疑的。
故此众人心下既带着好奇,却又带着更多的酸楚和不平,都翘首等着。
心下是暗暗巴望着,或许是个实在貌不惊人,又或者性子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的,那就好了。
到了定好的吉时,外头四喜拿捏好了既一脸喜气儿、又绝不笑出来的分寸,小步跑进来,禀道,“回皇后主子,选进秀女钮祜禄氏——已在宫门外候传。”
廿廿点头,亲自起身,“众位姐妹们都移步正殿吧,今儿是她正式进宫,我得在正殿升座见她。”
既是升座,居中地坪上廿廿一张宝座;地坪下,左右分坐諴妃和华妃两位妃位。
此外众人皆站着,左右各以淳嫔和吉嫔居首。
早春的阳光明媚而耀眼,逆着光望去,祗恪踩着高底旗鞋,小心翼翼踏上台阶来。
由宫殿监引导太监搭着手,这方小心翼翼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来。
果然是端庄的闺秀,迈门槛的时候,肩膀端平,半点不晃。
廿廿早见过祗恪了,自没大家伙儿那么好奇,见她进来,已是先赞许地点头。
一旁太监早备好了拜垫,引导着祗恪在拜垫上行参见大礼。
廿廿含笑看着,待得礼成,赞许道,“别看你年纪小,这行礼的规矩当真是纹丝不乱,足见你家里教得好,你在宫里学规矩也学得好。”
“快起来吧,我与你介绍…快给諴妃、华妃等姐妹们见礼。”
諴妃、华妃以及淳嫔、吉嫔这几位高位的,倒是都安心地受了礼,也各自都将带来的见面礼送给了祗恪去。其余贵人、常在等倒都不敢受礼,或者避过一旁,或者也赶紧给回个礼去——因她们心下都画魂儿,不知这位小钮祜禄氏进宫会封什么位分去。
贵人自是保底的,可是也说不定因为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乃是第一功臣之家,直接就给封嫔了呢?
一圈儿见礼完毕,廿廿这才起身,“在这儿说话拘束,咱们还是都退回后殿去吧。都是自家姐妹,国礼之后,就是自家的情分了。”
在廿廿率领之下,众人重又回到后殿,各自落座了。
廿廿叫月桐将赏给祗恪的座儿搬到她炕边儿紫檀脚踏旁。
廿廿亲自伸手拉了祗恪过来,“今儿你是主客,姐姐们都想多瞧瞧你,今儿也便不必那么拘着规矩了,且在我身边儿坐下吧。等皇上给你定了位分,你以后再按着规矩位次坐着去就是。”
諴妃先笑道,“可不是?光是在前殿看了那么一眼啊,我还没瞧够呢。可挨着近些,叫我仔细看清楚喽。”
众人都笑,諴妃当真细细地看过了,抬眸看一眼廿廿。
廿廿明白諴妃的意思,便含笑道,“她的名儿跟我的名儿也像,我家三妹就说,这位妹妹倒不像是堂房的,倒像是我家的亲姐妹一般了。”
廿廿先说了,諴妃这才笑着道,“瞧着这小妹妹的五官相貌,倒当真有皇后娘娘当年的五六分模样儿去。”
廿廿一边含笑说着话,一边早派人去养心殿请皇上来。
华妃瞟一眼祗恪,不冷不热道,“想当年,咱们皇后娘娘刚嫁进宫的时候儿,也是这个年岁…只是当年皇后娘娘嫁入宫中就是咱们皇上的侧福晋,倒不知道祗恪姑娘有没有皇后娘娘的福气。”
祗恪一怔,赶忙半蹲一礼,“皇后娘娘福泽深厚,乃上天护佑之人,小妾望尘莫及…”
华妃不耐地翻了翻眼睛,瞟了一众贵人一眼,“不过你倒是比她们的命都好些…她们三年前刚进宫的时候儿,也都跟你一样的新鲜、年轻;可是她们进宫来就赶上了孝期,三年竟是都白过了,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过几回。”
“你不一样,你进宫来就赶上孝期将毕,你赶着在最新鲜、年轻的时候儿,就能见着皇上了。”
这话听得月桐都直皱眉。
华妃前一句话,是故意让皇后主子不痛快;后一句,则又是让一众贵人们不痛快了。华妃这看似是与她自己无关,可是已经在“帮”祗恪树敌了。
幸好主子并不在意,唇角上还是隐约挂着微笑的。
果然,廿廿含笑道,“华妃这话未免有些偏颇了——你怎么忘了淳嫔呢,她可也是三年前进宫的那一批贵人,如今不是已在嫔位之首?”
淳嫔是华妃自己抬举的,华妃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抿了抿嘴,暂时作罢。
廿廿望向众人,“众位姐妹都别急。时光虽易老,但是只要有心,终会让每一寸时光全都只得托付;唯有甘心蹉跎之人,才会让她时光都白白老去了。”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心下都若有所悟去。
廿廿说着又向华妃这边歪头看来,“在这方面,姐妹们该好好儿跟华妃学学。她是内务府旗下官女子的出身,刚进宫的时候不过是皇上潜邸的使女,身份比你们这些八旗秀女还都低些…可是如今,却也是高高在上的妃位主位。”
华妃险些心头一口老血吐出来。廿廿这句话,当真戳疼她了!
只可惜,廿廿这话又没说错,她便是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起,只能咬了咬牙。
吉嫔在畔听着,轻哂了一声儿,“皇后娘娘说的,怕就是我吧。我与华妃娘娘一起进宫,可到了今日,方才到了嫔位——我若能早跟华妃娘娘学学,今儿是不是也能高居妃位了?”
华妃这才终于找着了说话的机会,冷笑道,“吉嫔,可真是‘急’啊。想你从皇上登基初封为常在,这几年的后宫进封,你一路从常在进封贵人,再进封嫔位…别人都落下的,你却是一次没落下,全赶上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正说着话儿,外头四喜亲自跑进来通传,说皇上已经近了。
廿廿忙率领六宫出储秀门相迎。
皇帝下辇,远远看看站在所有人最末尾的祗恪,点点头,“都进去吧。”
进内重又见礼落座,祗恪上前给皇帝行大礼。
这一刻的祗恪才真的紧张起来,整个人纵然极力克制着,但是却仍能叫人看出来,她已轻颤若寒风中的柳枝,一张小脸儿也是苍白得血色尽去。
廿廿在畔看着也是不忍,柔声道,“你年纪小,又是头一回见着皇上,心下敬畏自是应当的;可是你也不必太紧张。皇上是这天下最为宽仁之人,你且放开胆量就是。”
皇帝便也笑笑,“起来吧,回去坐着就是。月桂,给她端一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祗恪这才赶紧回去坐下,抱住了热茶杯去。
皇帝倾身过来,轻轻握了握廿廿的手,“…当年你刚进宫来时,实岁只有五岁,也没见你怕成这样儿。”
廿廿含笑道,“毕竟,这天下不是每一个女孩儿都是从小养狼的…”
皇帝不由失笑,“你是说,爷总归比不上牙青可怖?”
廿廿眨眨眼,“…皇上不是比不上牙青可怖,皇上是比不上汗阿玛可怖。我那会子只顾着害怕汗阿玛了,见了皇上就只剩下亲切去了。”
皇帝不由得轻笑出声,将廿廿的手又捏了捏。
他自己打小儿就得了“宽仁”二字去,又因彼时上头还有继后辉发那拉氏所出的十二兄,以及纯惠皇贵妃和淑嘉皇贵妃所出的好几位兄长去,他们的身份也都可称是嫡皇子,故此他从小也似养成了谨慎的性子去。
故此,他倒是更喜欢飒爽的女孩儿去。
譬如这养狼的小姑娘…便是他今生仅见。
祗恪这小姑娘,相貌与廿廿颇有几分相似,年纪也是她当年嫁入他潜邸时一般大,且颇有些楚楚动人的意味去…可是,这对他来说,却并未有什么惊喜去。
他想了想,“…便封‘如贵人’吧。”
“如贵人?”廿廿含笑念了一遍,“这个名号倒是别致,从前仿佛倒没见过这个字儿。皇上倒给我们讲讲,这个字用作名号,该做什么讲儿?”
皇帝偏首望着廿廿,“如字,从清字来说,乃是‘顺从’、‘恭敬’之意…她既也是你本家儿姐妹,朕便希望如贵人从此记着要恭敬、顺从皇后。”
廿廿心下一热,急忙起身,“叫皇上说的,妾身倒不好意思了。还请皇上放心,妾身一定照顾好如贵人。”
皇帝便也起身,“你们说话儿吧,朕还有事。”
明天请一天假,周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