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宁微微一震,眼中已是重又黑白明澈,已是豁然开朗。
廿廿含笑道,“宗藩之中,恩赏花翎原本就是惯例。郡王赏戴三眼花翎,那是应当应分,并非殊恩;倒是我的哥儿你啊,身为亲王之子,尚无封爵,已是能赏戴双眼花翎,才是难得。”
廿廿抬眸望向窗外,“哥儿,要我说,什么黄马褂、花翎的,都没什么金贵的。真正金贵的,是你射中的是鹿啊!”
“还有一宗,哥儿可不能光想着花翎上是有几个眼儿,却忘了细细领会皇上诗中的深意去。若哥儿肯听我的,那哥儿最珍惜的便不是黄马褂、花翎这些身外之物,而应该是皇上的心意才是。”
绵宁便是一警,急忙垂首仔细回想皇玛父的诗中意。
“小额娘说的是‘所喜争先早二龄’一句,是不是?皇玛法是说他当年十二岁随着圣祖爷爷来木兰行围,曾在永安湃围场射熊;而儿子今年十岁,比皇玛法年幼了两岁去。”
廿廿回眸瞥十五阿哥一眼。
诗中的奥妙,廿廿想着或许阿哥爷更想亲自讲给哥儿听,毕竟这是一种父子之间的传承,需要心领神会。
可是廿廿瞧着十五阿哥却半点没有走过来揽走话茬儿的意思,反倒一双眼笑眯眯的睇着她,满是宽纵与认可。
廿廿明白,这是阿哥爷退让了,将这个机会给了她去。
绵宁是嫡福晋的独子,以她的身份,若能与绵宁相处得好,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廿廿感激地冲十五阿哥眨眨眼,这便含笑道,“哥儿见着这句了,说得真对。”
“可是哥儿却也别漏了前面儿那句去啊——‘尧年避暑奉慈宁,桦室安居聪敬听’。”
绵宁略有些迟疑。
廿廿笑道,“哥儿射中鹿的这道围,名为‘威逊格尔围’。哥儿可明白这名儿的来历?”
绵宁便是点头,“这是蒙古话。‘威逊’是桦树皮之意,‘格尔’乃室憩居宜之意。‘威逊格尔’四字合在一处,便是‘桦皮室’。”
“以此为名,乃是因为当年圣祖爷为孝庄文皇后于此,在林木清幽处建筑的行宫。且以桦树皮建造休息之地,乃是我祖宗遗法,圣祖爷爷以桦皮为行宫,亦是不忘祖宗创业根基之意。”
廿廿满意地轻叹一声,“所以啊,你能在此地射鹿,其意义便是非比寻常!又哪里只是宫门外的一场比试所能相提并论的?”
“有你这样的孙儿,皇上是可以安心向圣祖爷,向孝庄文皇后,向天上的列祖列宗告慰的——子孙不忘家法,代代流传。”
当年的康熙爷,曾经的乾隆爷,如今的绵宁…皇上在诗文里是在做这样一脉相承的比拟啊。
绵宁喉头一梗,一股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激动涌上心头,让他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唯有双腿跪地,向着皇上行宫的方向叩首,也向十五阿哥和廿廿行礼。
廿廿欣慰回眸,撞见十五阿哥满眼的温柔。
这晚,漫天星火。
“…若不是你只比绵宁年长六岁去,爷都要忍不住说,你才更像是绵宁的本生额娘去了。”
廿廿忙抬手盖住十五阿哥的嘴去。
“爷又乱说…天生母子,谁能代替。”
十五阿哥却是轻轻摇头,“虽说天生母子不能代替,却也有养母情分不亚于天生母子的。你忘了,庆贵妃额娘对我,便宛如又一位亲生额娘一般。”
廿廿认真点头,可是却随即也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是我终究只比二哥儿大六岁,所以怎么都办不成额娘的事儿,倒更像是个姐姐罢了。”
十五阿哥半醉眯眼,“虽说你小,扮不来额娘的模样,可是你却当真将这孩子教得极好…你呀,倒是天生当额娘的本事,年幼看来,已可母仪天下。”
廿廿更慌神儿了,连忙将另一只手也给堵在十五阿哥嘴上。
怎么一向谨慎的人,嘴上把门儿的都给撤了去?
可是十五阿哥反倒将她小手给扯下来,紧紧攥在手里,贴在心口,“今晚爷就是想将这些说给你听去。”
“只因爷这几日看你对绵宁的种种,心下便唯有这样一番感慨,若不说给你听,爷自己心下都憋得慌。”
廿廿心下如何能不敢动,含笑点头,小手掌心儿将十五阿哥的心口摁了摁。
随即却还是眼波流转,“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啦!爷尽管说,我却都不留存了呢!”
十五阿哥欣慰,捉住廿廿的小手又摇晃了摇晃。
“你啊,明明这样小,却总是最懂帮我分忧。”
反倒是那些年长了的女子们,不知是不是岁月磨尽了心上的灵光去,原本澄澈透明的心,渐渐蒙满了俗世的尘埃,晦暗得叫他都要看不清去了。
偶然定神回眸,都会忍不住问问自己:眼前这人,还是曾经那个眼清如水的女孩儿么?
眼前这个人,是否还是当年他曾倾心以对,笃定要厮守终身的那个人啊?
不,他不是怪她。
他是怪自己。
或许当年,就是自己错了,认错了人去。
幸好岁月流转,能再让他遇见一个眼波清澈的女孩儿去。如今拥她在怀,他心上的那片阴云终可薄了、散了。
九月,廿廿在随圣驾回京途中,接到了好消息。
之前被禁止出入的两位蒙古王公:皇外孙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额驸丹巴多尔济终于得到了乾隆爷的宽赦。
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的父亲、和敬公主的额驸,原本是亲王,只是没有世袭罔替,所以乾隆四十年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承袭爵位的时候儿是郡王。
这一回因罪被削去郡王,乾隆爷施恩,赏给公爵衔。
丹巴多尔济原为固山贝子,同样是革去贝子,赏给公爵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