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就这么直白地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一脸的无畏,神情平静地看着吴少英。
吴少英却几乎要被炸起来了。赵陌说的这叫什么话?!照他这么说,他还真是有意冲着秦含真去的了?表外甥女儿才多大的年纪?在吴少英看来就完全还是个需要长辈呵护照顾的小孩子。竟然有男人(哪怕只是个小小少年)觊觎她了,就算对方是熟人,吴少英也不能忍!
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你说这样的话…要是被人听见了,含真…含真…就被你毁掉名声了!老师一家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数,你…你怎能这般…恩将仇报?!”他忍不住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几乎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赵陌平静地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杯水,试了试杯中水的温度,给他递了过去。吴少英根本没心情理会他的殷勤好意,手一挡就把杯子给打开了。但赵陌握杯子握得紧,没有将它打翻,只是慢条斯理地说:“吴先生,喝口水,顺顺气,咱们也能好好说话。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何必动怒呢?”
吴少英怒目而视,心中的理智却告诉他,这时候确实不好跟赵陌闹翻的。不是因为赵陌的身份,而是此事不好闹大,不然让外人知道了,吃亏的只有秦含真。
他一把夺下赵陌手中的杯子,一边咳着,一边努力调整呼吸,颤着手灌了自己几口茶,水才咽下去,他又咳了起来,手上一个不稳,杯子就落了地,碎成了八片。
声音有点响了,这一进的院子,能隔什么音?秦含真在厨房里正盯着熬药的火呢,听见动静,连忙跑了过来:“怎么啦怎么啦?”然后就瞧见地上的杯子碎片了。
赵陌笑得一脸正常:“没事儿,方才吴先生咳嗽,我给他倒茶,递杯子的时候一时松手快了,把杯子摔了。叫个人进来把碎片扫扫,我另给吴先生倒一杯茶就是。”
秦含真也没怀疑:“我这就叫人。只是一会儿就得吃药了,表舅如果嗓子痒,还是喝白水吧,别喝茶。”
赵陌笑着说:“没喝茶,我特地倒的白水。”
秦含真放心了:“那我继续回去盯着药。”说着看了看吴少英的神色,见没什么事就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小厮进门把杯子的碎片扫了,赵陌平静地给吴少英再倒了一杯水。
吴少英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没好气地接过杯子,面带嘲讽地看着他:“世孙手段了得,我看含真如今压根儿就不疑心你,直把你当成是自家人一般了,完全没想过你包藏祸心!”
赵陌重新在他面前坐下,淡淡地道:“我又包藏了什么祸心?我是存了这个念头不假,但我也没做坏事。表妹是女孩儿,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我自问家世性情都还不坏,岁数也算合适,若将来要向表妹提亲,那也是门当户对,哪里就配不上了呢?况且,我退一万步说,除了我,吴先生觉得表妹将来能说到什么更好的人家去?我好歹是个知根知底的,又与表妹有多年的情份,怎么也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吴少英听得冷笑:“含真如何就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人了?她是永嘉侯的嫡长孙女,父亲虽然还未册封世子,却也是早晚的事了。以皇上与东宫对老师的敬重,含真日后的婚事就差不了!世孙固然是身份贵重,可你家里的情形,又有谁不知道呢?且不说令尊能不能顺利袭了辽王的爵位,光是你这个世孙的头衔,就说不上稳当。旁人这么称呼你,不过是嘴上客气一下,当不得真的。谁都知道,等你继母有了子嗣,你这世孙之位就得让贤了。就算你是嫡长子,也拦不住辽王世子瞧你不顺眼呀!嫁到你们这样的人家里去,含真难道就不算受委屈了?!”
赵陌正色道:“我父亲那边不是问题,我难道是靠着父亲才能在世间立足的?至于我那继母,她也成不了气候。即使我父亲将来再有嫡子,不想把辽王的爵位留给我,我也有把握另立门户,不会叫将来的妻子受我父亲与继母的气。这一点,吴先生只管放心。但是表妹那边,舅爷爷舅奶奶宠她是没错的,可她的自在日子还能过几年,就难说得很了。吴先生是个聪明人,早晚能想到,相比于其他所谓的好人家,我才是更可靠的人选。若真的放任舅爷爷、舅奶奶与表叔做主,表妹还不定落得什么去处呢。”
吴少英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可听不得这种话。
赵陌笑了笑:“您别误会,我可不是说舅爷爷、舅奶奶与平表叔待表妹有什么不好了,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我不说别的,只问吴先生一句话,你如今不想娶妻成子,舅爷爷舅奶奶也不逼你,可若是换了平表叔,你觉得他能扛得几年?是否真的能不续弦?”
吴少英眉头一皱。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秦平还未有儿子呢,况且人也年轻,如今他只是寻个借口不提再娶的事罢了,却早晚要续弦。吴少英也不赞同秦平不再娶,是他与关蓉娘对不住秦平,可不能让秦平为了关蓉娘,把一辈子都葬送了。
赵陌看他的表情变化,心里有数了,便继续笑道:“如今可不比以往了。表妹的生母是秀才的女儿,那是因为舅爷爷一家当时远在西北,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因此才如此低就。如今舅爷爷受封永嘉侯,平表叔是他的嫡长子,将来便是世子,膝下又尚未有子嗣,说是续弦,这后娶的妻子要低元配一等,可谁不知道,只要这后娶的能生下儿子,谁也越不过她去?因此,平表叔不续弦就罢了,一旦再娶,女方的家世怎么也不可能差了,兴许就是哪家公侯府第,次一等的,也当是官宦世家。这样人家的女儿嫁给平表叔做了妻子,她又会如何待表妹这个元配留下来的嫡长女呢?”
吴少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色变得难看了一点:“含真是女孩儿,与男孩儿是不同的。”
赵陌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如果秦含真是男孩子,涉及到爵位与继承权归属,这后娶的续弦有可能会为了自己的骨肉,把前头元配留下的儿子当成眼中钉,恨不得下暗手给除掉了。可秦含真是女孩子,将来也不过就是备一份嫁妆,说个好人家嫁出去就行了,根本碍不着后母的儿女什么事儿。但凡她的继母聪明点儿,都没必要跟她过不去。
赵陌却有别的顾虑:“话不是这么说的。女孩儿又怎么了?落在心胸狭窄的妇人眼中,这嫡长女得了祖父祖母的喜欢,说不定将来就能多得些嫁妆。永嘉侯府的家业多少是固定的,表妹多得了些嫁妆,落到后母儿女手里的财产自然就少了。若是那后母再生了女儿,嫡长女的名头叫表妹占了去,后母的女儿是不是就要退后一席之地?这里头的门道多着呢。表妹是个心思直率的人,不懂得提防别人,可谁知道别人心里会怎么看她呢?表面上做出贤惠的样子来,哄得家里人都信了她,将来给表妹说一门面上光的亲事,随便打发一份面上光的嫁妆把人嫁了,真正的实惠都落到自己的亲闺女头上。吴先生难道能拦么?舅爷爷舅奶奶与平表叔,又能说什么?人家表面功夫做得好,叫人挑不出错来,又有亲生的儿女撑腰,手心手背都是肉,舅爷爷舅奶奶与平表叔难道还能为了表妹,把她的弟妹们给撇开不成?”
赵陌的语气意味深长:“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如今平表叔疼表妹,可将来等他有了别的妻子与儿女,难道就不疼那些儿女了?表妹又不在平表叔跟前长大,分开的时间长了,情份自然就疏远了。表妹是个没娘的人,谁还能护着她?舅爷爷舅奶奶虽好,可二老也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吧?况且,孙子与孙女对比,总归是孙子更重要一些的。”
吴少英的脸色又变了变。他心里清楚,秦平是知道关蓉娘心中有别人的。倘若秦平与后娶的妻子处得好了,心里更亲近后妻生的儿女,疏远关蓉娘留下的骨肉,便是他心中再生气,也没脸说什么指责的话。
赵陌看着吴少英的神情变化,继续道:“吴先生,你看,世上还有人比我更适合娶表妹的人么?再怎么样,我也能护着她吧?我父亲就算给我脸色看,也没有公公给媳妇气受的道理,所以,表妹还是无碍的。她这样的家世,要嫁到次一等的人家去,也是委屈。我好歹身份足够,不会辱没了她。她除了舅爷爷、舅奶奶与平表叔,也没有别的依靠了。没个亲兄弟,堂兄弟谦哥儿还小,简哥儿更是隔了一层。要论外家,关家又不是能有为的,统共也就只有您这位表舅还能拿得出手。可您如今病得这样,品阶还低,又能帮到她什么?她将来便是真的在后母手上吃了亏,若是舅爷爷舅奶奶与平表叔不为她出头,她也是有冤无处诉的。除了我,您上哪儿去找对她更真心的人去?我好歹与她有青梅竹马的情份呢。”
吴少英黑着脸,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不要再说了!”
赵陌闭了闭嘴,又没忍住,多添了一句:“您若是高官厚禄,有权有势,兴许还能护着表妹些,否则,还是别拦着我去护她的好。”
吴少英冷笑着瞥了他一眼:“不劳世孙费心。我的外甥女,我自会护着,哪里用得着外人插手?至于她的亲事,日子还长着呢。我就不信,世上就没个四角俱全的好孩子来配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