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听说赵陌来的消息时,正在埋头练画,还有些不敢置信呢:“真的是赵表哥来了吗?就在正院那边?”
百巧笑着再三说了是,她便忙忙收拾画笔,洗了手,又去换衣裳梳头。莲实替她梳了个单螺髻,只插了两根珍珠单簪在上头,虽然挺符合她平时的打扮习惯,但她觉得未免太简单了些。莲蕊在旁瞧着,手快脚快地取了个乌木嵌螺钿的小首饰盒,打开给秦含真挑,里头装的却是一支点翠多宝步摇簪,这又稍嫌过于华丽了一点。最后还是丰儿取了一朵玉石花瓣嵌米珠花蕊的头花来,给秦含真别上了。秦含真匆匆在唇上抹了一点胭脂,便要赶到正院去。
才出门,迎面就遇到了赵陌。
赵陌手里捧着个盒子,面带微笑地对秦含真道:“表妹今日这一身衣裳真衬你,海棠红显得你更白净了。”
秦含真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专门换上这一身颜色鲜亮些的衣裳还真是没有错,至少赵陌看着就觉得好。她笑着对赵陌说:“赵表哥这是才从正院过来?我听说你来了,正要过去呢。”
赵陌道:“我已经给舅爷爷舅奶奶请过安了,如今是特地来见表妹。我得了一样好东西,留着自己使,不过是白收着,实在是浪费了,还不如送给表妹,才不辜负了宝物。”
秦含真好奇:“什么好东西呀?”
赵陌笑着走进屋,秦含真忙跟了进来,看着他走到桌边坐下,小心地将手中的木匣子打开,展示给她看。
秦含真瞧了木匣中一眼,发现是一方砚台,颜色还挺特别的,青青绿绿,有些象是玉的模样,但绝对不是玉。砚台整体呈不太规则的梯形,右边大半部浅浅凹了下去,但大体上是平整的,凹位一侧浅浅地雕刻了些山坡房屋的图样,山坡下方,是淡淡的水纹,正好与砚石本身的纹路连在了一起,仿佛万丈波涛,斜上方还依着石纹,刻了些若隐若现的山峰、云朵。这是一方极精致的砚台。
秦含真凑近看了几眼,又拿在手里摸了摸,有些惊喜地看向赵陌:“这个是洮砚吗?”
甘肃洮砚,乃是四大名砚中储量最少、最难开采的一种砚石,听说宋以后就已经断采了。如今除了皇宫大内、世家高门中还藏有洮砚以外,民间几乎难见其身影。秦柏有一方洮砚,乃是重回京城后,皇帝赐下来的。他十分珍惜,平时都不肯拿出来用,只有在写一些重要的奏折文章,又或是要画画赠送给十分看重的朋友时,才会祭出这方宝砚来。秦含真曾经看过摸过,但用就只用过一回,写了几十个字而已。以秦柏对孙女的疼爱程度,他对这方洮砚的珍视,可见一斑。
没想到赵陌如今会拿出一方洮砚来,还说要送给秦含真。
秦含真越想越惊喜了:“赵表哥,你这是哪里来的?真的打算送给我吗?”
赵陌笑着将砚匣放到秦含真手中:“既然说了给你,又怎会有假?这是皇上赏我的。我平日用惯的砚台本来就是御赐,哪里用得了这许多?正巧这洮砚做书画砚极好,表妹又每日练画,索性把这方洮砚给了你,才算是物尽其用。”
秦含真高高兴兴地收下了砚台,想了想,道:“那就当是赵表哥借我用的。你什么时候需要拿回去了,只管跟我说。”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洮砚,半点没有私占好东西的想法。
赵陌却只是微笑:“既送了给你,又怎么能说是借你的?你只管用。我若真个需要了,再问表妹借回来,也是一样的。”
秦含真含笑瞥了他一眼:“其实还不是一样?只不过是名义不同。但以赵表哥与我的交情,名义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反正这洮砚以后我们一块儿用就是了。”
赵陌耳根子红了一红,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秦含真把玩了一会儿洮砚,就将砚匣盖好,小心地收起来了。她让丰儿上了茶,然后守在门边,不许其他人靠近,便在赵陌对面坐下,问他:“皇上无缘无故怎会赏你这样的好东西?可是赵表哥又立了功劳?”接着压低了声音,“是宁化王那边查出什么证据了?”
赵陌笑着点了点头,问她:“我听说表妹两次遇见了广昌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含真本来是想问清楚些宁化王那边的情况的,但赵陌既然问起广昌王了,她便先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然后道:“我怀疑广昌王可能早就对苏大姑娘有意,不过不知为什么,没有上门提亲,反而要促成她和赵表哥你的联姻。但我觉得,广化王妃昨晚上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撞上蔡家的马车,广昌王还扮作护卫的样子掺了一脚。我有些担心,他们这是又盯上了云阳侯的军权。”
赵陌笑笑:“自然是云阳侯府。镇西侯如今手里失了军权,朝廷又迟迟未对镇西侯世子将来的官职有所安排。云帅那边则一直态度淡淡地,尚不肯松口。云阳侯不但现掌着城卫大权,家中子侄部将还遍布全国各地卫所,甚至还有人在皇宫大内任职。若能得到云阳侯的支持,镇西侯又算得了什么?别看如今镇西侯与我父亲打得火热,似乎对宁化王的盘算蠢蠢欲动的模样。没有军权,他不过是只纸老虎。皇上对他有忌惮之心,如今更添了不喜,将来会不会安排镇西侯世子执掌军权,还是未知之数。宁化王想另找更稳妥的助力,也是人之常情。”
赵陌心中暗忖,广昌王对镇西侯的长孙女,竟然有那样的心思,怪不得他会冒着被人发现身份的风险跑到京城来,还借着父亲的名头,冒充小厮来见自己。恐怕这是广昌王知道了亲兄长有意促成镇西侯长孙女与自己的联姻,心有不甘,才想来见自己一面吧?
其实这算什么呢?广昌王与他一样是郡王,与兄长宁化王只是岁数、序齿不一,身份其实是相同的。他看中了哪家的女孩儿,对方与他两情相悦,身份也匹配得上,求到太后、皇上面前,讨一个赐婚,又有什么难的呢?他何必要坐视兄长将心上人另嫁,自己却一声不吭,除了冒险上京来见所谓的“情敌”,就不再做任何努力?他这样的懦夫,就别提什么倾慕,什么喜欢了。换了是他赵陌,绝不会容许有任何人抢走自己心上的女孩儿,更别说自己还亲自促成此事。那跟拿刀割自己的心,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他可没有自残的喜好。
赵陌心中腹诽了广昌王一通,便对秦含真道:“云阳侯府的嫡长女也在适婚之龄,应该还未定亲吧?宁化王与广昌王兴许是打起了她的主意,也未可知。若是蔡家千金,那论家世份量,确实比镇西侯的长孙女要强许多。镇西侯那边,如今军权旁落,若不是还要顾虑镇西侯父子对蜀中旧部的影响力,只怕宁化王都有意赐开他们不管了。”之所以还要促成镇西侯的长孙女与他这个肃宁郡王的联姻,不过是要将人利用彻底罢了。
秦含真哂道:“蔡家姐姐应该是还未定亲。他们蔡家的女儿,听说出嫁都比较晚,通常都要满了十八岁才出阁,因此并不急着给家中女儿定亲事。但云阳侯是什么样的人?他深受皇上信任,手中又握有实权,位高权重,想要给女儿找怎样的婆家不行?宁化王与广昌王算哪根葱呢?即使在宗室里,也不是什么出众的人物,云阳侯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顿了顿,她忍笑瞥了赵陌一眼,“若换了是肃宁王,那兴许云阳侯就愿意了。”
赵陌愣了一下,旋即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秦含真一眼,可惜那眼神瞪得没什么震慑力,倒象是在嗔人了:“秦表妹可别乱说,我心里只愿意娶一个女孩儿为妻,其他的人,无论是何等家世、相貌,我都不会放在眼里。就算云阳侯看得上我,我也是要婉拒的!”
秦含真不好意思地捂脸笑了,然后脸红红地抬起头来道:“我不该这样说的,对不起。”
赵陌怎会真个跟她计较?展颜一笑,也就接受了她的道歉,两人继续原来的话题。
宁化王若有心要拉拢云阳侯,想要促成弟弟广昌王与云阳侯之女蔡元贞的联姻,那么让自己的王妃去“撞”蔡元贞的马车,估计只是一个让双方有机会结识结交的借口。虽然不清楚宁化王妃当时为什么要以一种很可能触怒蔡家的做法去接近蔡元贞,她后续提出要邀请蔡元贞参加自己举办的春宴,应该就是出于加深双方交情的目的了。可惜,蔡元贞先是对宁化王妃印象不佳,后又有秦含真从旁挑拨离间,如今前者对宁化王妃没什么结交的意愿,宁化王夫妻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恐怕难度就更大了。
对此赵陌还向秦含真竖起了大拇指,夸她干得好。
秦含真当时只是灵光一闪,随口就说了几句宁化王妃的坏话。但若能误打误撞地破坏宁化王的诡计,那就太令人惊喜了。只是她还有些不明白:“广昌王又出现在那里干什么?他还真不怕被人认出来呢。苏大姑娘虽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但线索其实已经很接近了,只是不知道他用的是假名字,才会没猜出来而已。广昌王上京一事,也不知道镇西侯是否知情。如果他知道广昌王跟他的孙女有那样一层关系,还不知会有什么打算呢。”
赵陌的表情有些微妙:“镇西侯未必会有什么打算…他想把孙女嫁给我,是另有目的,倒不是仅仅为了让一个孙女做郡王妃而已。”
秦含真忙问:“是什么目的呀?其实我早就觉得奇怪了,你跟你父亲关系又不好。宁化王他们拉拢你父亲就算了,为什么非要算计你的婚事呢?”
“原因很简单。”赵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因为我是肃宁郡王啊。”
秦含真怔了怔,没听懂:“什么意思?”
赵陌微微一笑:“因为我是肃宁——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