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1章 故事
方有容处理好事情,也安置好楚茨这些客人居所,已是大半夜,过苍山的时候,她飞落了,其实更像是专门来的。
她将剑光按落在亭子一角悬崖峰头,站在盘腿抱着猫坐在崖尖对月吹雪风的秦鱼边上。
“我以为会看到一地空酒瓶。”
方有容的话让秦鱼转头,风有些凉,吹动发丝,发丝擦过这个小师妹的眼角,让那日月淬光的眸色多了几分流动的静谧之感。
像是潺潺过深山老涧的水流。
“那师姐失望了吗?”
“嗯,有比没有好。”
连酒都不愿意喝的人,心里自是有解不了的苦。
秦鱼知道方有容想什么,也就顺势绵长叹息,又拢了拢怀里沉甸甸打盹的胖娇,手指把玩他的绒毛,轻声道:“时空回溯的时候,我找过他们两个。”
方有容不语,等她继续说。
“周前辈嘛,他不回头的,说本来就想办完宗门正事痛痛快快了结的正事。”
“师姐你知道他的正事吗?这糟老头子,就是不告诉我,还嫌弃我啰嗦。”
方有容将剑插在雪中,双手环胸,站在一端迎风呼啸,声音却十分平稳绵长。
“他这一生犯的错,大概只跟两个人有关系,一个是他的师弟,一个是他的妻子。”
秦鱼:“听着不像是他的错,起码陈狐不是。”
方有容:“事实上,两个都不是。”
秦鱼心思多敏锐啊,蜂窝煤的九转曲折心肠,当即蹦哒出一句,“阿,他妻子也是魔修?”
方有容的沉默就是承认。
秦鱼瘪瘪嘴,好半响才吐出一句:“这老头倒了血霉啊。”
老头老头什么的,毕竟周玄青算是她师傅,方有容便嗔看了秦鱼一眼,娓娓道来关于周玄青的一些故事。
方有容并非擅抒情之人,也不似楚茨那般擅文艺修辞,她的文学涵养基本沉淀于多年的处理公务,用词自然简明扼要,所以她给秦鱼描述的周玄青旧事就很简单了,但秦鱼此人思绪缜密,情感细腻,仿佛通过这简单的故事,目光飘远,落在无阙山门外。
那一时,青山绿水,山阶悠远,一个半大不小的清隽少年在山路上缓缓登阶,他双臂搂后,拖着一个更小了好几岁的男童,那男童病态,瘦弱不堪,趴在少年人背上弱弱呼吸,脑袋无力得趴在少年肩头,大概是一缕山风来,他才睁开眼,见到了旷世清美的山景,眼中多了几分风采,但也有些惧怕跟不安。
“周哥哥,你放我下来吧。”
“没事,你不舒服,再睡一会。”
“可是”
男童到底还是疲累的,见说不动人就不说了,只是观察周遭,这样好的地方,跟从前在家乡的贫荒天差地别,但男童很不安,总觉得不真实,所以他在最犯困的时候,喃喃了一句,“哥哥,我们会分开吗?”
他以为会很快得到回答,但没有,似乎也没走了,因为风景固定了。
男童艰难撑开眼皮,努力抬了脑袋,见到了台阶上面视线能看到的最上面,山雾泛着林木的涩涩清淡苦香,隐隐约约中,他见到一个少女提着驱赶山雾的灯盏,那灯光在白日里也显得柔美动人。
只是看不清影子。
却能听到声音。
“周玄青,陈狐是么?可还能走?”
她这样说着,自己却如同灵动活“有时候,这世上人心的堕落,不是因为得不到,而是因为某些慢慢的缺失。”
得不到,会让人不满足。
缺失,则让人惶恐跟怨憎。
于是成魔,杀另一个魔,成全了内心的怨憎跟嫉妒,以为这样可以弥补缺失。
可是不能。
从来都不能。
“你说的这些事原来我还不理解周老头,如今却理解了。”
方有容淡淡颔首,清浅道:“当年的那个男童跟如今的陈狐从没想过缺失的从来不止他一个,周前辈他未必没有后悔过。”
不管是爱上一个魔女,不管是因为爱上这个魔女而受她哄骗,还是间接影响了自己从小爱护的弟弟堕魔,他从未表达过自己的内心。
那种沉淀于灵魂深处的痛苦让他灵魂分裂,变成两个人。
“所以他后来也知道陈狐杀掉的妻子是魔女了吧,难怪不杀陈狐不过就算不知道,也许也不会杀。”
方有容:“恨是恨,痛是痛。”
秦鱼对这种情感万分感同身受,于是垂了眸,但没表露,只问了一句:“那现在陈狐是?”
方有容看了一眼天牢方向。
她检查过无阙内外,如今宗门都在她掌控之中,自然了然天牢的虚实。
“已死,尸体成灰了,在炉子里。”
所以还是杀了?
秦鱼难得判断出错,但也恍然,后一笑。
“难怪他要在地府服刑,怕是给陈狐跟他的妻子洗轮回了。”
周玄青有拯救天藏世界的大功德在身,可饶是如此,他也愿意在地府熬刑罚。
功德抵消跟熬刑负罪是两码事。
秦鱼跟方有容都深深理解此事,也不多言,只是心中具是感慨同一件事。
“人心越狠,大抵因为唯一的心软都留给了极少数的人。”
于是,外人看到的也只是无情狠毒了。
比如周玄青,比如“不知道祖师奶奶是不是这样的人。”
秦鱼鲜少问斐川跟谢庭咏雪的过去,其他人也不太敢探究,你看楚茨这些人精前后可推敲过这两位当年的故事?
没有。
不过是因为察觉到那是不可触犯的逆鳞,不敢冒犯就是了。
古蜀,是天藏世界最早诞生人族文明的地方,古典,雍容,精致,又带着几分沉淀的韵味跟难掩的时代颓气。
若是太久远,难掩死气。
万年了,谢庭咏雪是第一次来,但这里的每一处都跟万年前一模一样。
一条街,一些道,一些树,一些花。
她走在小道上,从那头青竹绰绰影下入,中间下了小雨,自这头花枝偏垂累花簇落香气的口子出,她手头已有一把颜色泛棕的油纸伞,过了小桥,她在桥上顿了顿,目光不轻不重瞟过对面桥头坐立的一栋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