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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妆 姚颖怡 3476 2024-07-16 17:44

  

南边还是绿树葱茏,千里之外的京城却已到了秋叶飘零的时节。

  

银杏胡同外面黄叶纷飞,那十几棵粗壮挺拔的银杏树在秋风中摇曳,卸下遮天蔽日的金黄树冠,渐渐露出灰白的枝桠。

  

最初这里的银杏只有一棵,已有几百年的树龄,银杏胡同也因此得名。

  

太祖皇帝立朝后,把银杏胡同赐给了定国公萧渊。那时萧渊已逾四旬,膝下却只有一子萧长敦,武将之家最是讲究人丁兴旺,萧渊特意请了钦天监的李无涯来给新宅子看风水,李无涯便让萧渊又移来一棵银杏树,种在原先那棵树旁边。

  

说来也巧,那棵银杏树移来的第二年,定国公夫人孟氏以四十高龄生下一子,取名萧长厚。

  

这件事在京城一时传为美谈,定国公的两个儿子年龄相差了二十岁,人人都说是因为多种了一棵树的缘故。

  

太祖皇帝听说后,宣旨让萧渊和孟氏抱着只有几个月大的萧长厚进宫。

  

那日,孟氏和孩子见过太祖皇帝后,便去了皇后杨氏的坤宁宫。

  

说来也巧,孟氏刚和杨皇后聊了几句家常,内侍便传来喜讯,容嫔发作了。

  

当天容嫔诞下一子,便是皇四子,后来的秦王周桓。

  

太祖皇帝虽然已经有了三位皇子,但这个儿子对他而言意义不同。

  

这是第一个在皇宫里出生的皇子,而且也是生母血统最高贵的一位皇子。

  

容嫔康氏双十年华,是前朝哀帝十六女容嫣公主,也是太祖皇帝最宠的嫔妃。

  

是以四皇子刚刚满月,容嫔便母凭子贵,封为贤妃,位列四妃之一。

  

太祖皇帝很高兴,想起四皇子出生那天,恰逢萧渊夫妇带萧长厚进宫,而萧长厚的出生本就有几分神奇,于是太祖皇帝在萧长厚尚在襁褓时就给他封了一个正四品上骑都尉。待到萧长厚五六岁时,便时常被召进宫去和皇子们玩耍。

  

萧长厚和四皇子周桓同龄,比五皇子周梓年长两岁,这两位小皇子中,他和四皇子最为亲厚。

  

后来皇子们满了十三岁,纷纷出宫开府,萧长厚和四皇子更是形影不离,千金裘,五花马,仗剑而歌,他们是大齐顶尖的王孙贵胄,是京城最引人注目的少年。

  

再后来四皇子封了秦王,去了西北;五皇子封了桂王,去了广西,从此后天南地北,各奔西东。

  

定国公萧长敦背着手,伫立在院墙下,青砖碧瓦围起来的那方蓝天下,银杏树的枝干越过墙头探进院子里。

  

“国公爷,小的让人去把那些枝子砍了。”阿马在一旁说道。

  

阿马不姓马,他跟着主子姓萧,他叫萧马,是早年老定国公萧渊行军时收留的孤儿,他比萧长敦大了两三岁,从小到大,他一直跟在萧长敦身边。

  

“不用砍,这样看着热闹些。”微风吹起,几片金黄色的树叶飘进墙来,萧长敦伸手接了一片,捏在手中。

  

弟弟萧长厚十五岁时,父亲去世了,从此后萧长敦便是一家之主,长兄为父,他比弟弟大了二十岁,他的长子萧祎、次子萧炜都比萧长厚年长,因此,萧长敦对弟弟除了兄弟之情,还多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情感。

  

萧长厚成亲前,在那两棵银杏树旁,萧长敦带着萧长厚,兄弟二人亲手种下了十棵银杏树。

  

“当年这里只有两棵树,父亲膝下便只有我们兄弟二人,现在我们种了十棵树,这一代我们萧家儿郎至少要有十个了,你可记得,一定要赶在生老十一之前,再多种几棵,哈哈哈。”

  

那时,萧长敦已有六子,嫡出五子,庶出一子,萧家人丁兴旺,生机勃勃。

  

手里的银杏叶渐渐模糊起来,萧长敦黯然松手,叶子随风飞去,一转眼便消逝无踪。

  

萧长厚死在他成亲后的第六年,膝下只有一子,那年他只有二十五岁。

  

这八年来,萧长敦总是会想,如果那年他们种下的是九棵树,而非十棵,后面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他们是武人,没有那么多讲究,觉得树种得越多越好,便种了十棵树,却忘了九的寓意才是最好的。

  

“国公爷,南边有信来了。”

  

耳畔传来阿马的声音,萧长敦没有回头,他木然地伸出手去。

  

南边的信,那就是邹雪怀写来的了。

  

这些年来,邹雪怀每个月都会写封信来,风雨无阻从未中断。

  

有时候,对于南边的一些事,他比飞鱼卫更早知道。

  

但是对他而言,也只是知道而已,他早已不过问朝中之事,各个卫所各个衙门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邹雪怀还是会事无巨细告诉他。

  

信封递到萧长敦手中,他忽然感觉似乎哪里不对,这才收回空洞的目光,视线落在手里的那封信上。

  

他明白了,这种不对的感觉是来源于重量,今天的这封信比起以往要轻了许多。

  

他没有回书房,站在墙下就撕开了火漆。

  

果然,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纸上密密麻麻是邹雪怀的蝇头小楷。

  

护国公府派了嫡长孙杨锦程前往上乔镇,陶世遗全家皆亡;秦王麾下怀远将军蒋双流冒充龙虎卫,去了下乔镇......

  

看到这里,萧长敦的眸子蓦的一缩,他看到了几个字:七少已去往京城!

  

七少......七少......

  

萧长敦一遍遍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字,他再一次抬起头来,看向院墙之上的那一方天空,又有黄叶被风吹落,萧长敦再次伸手去接,可那叶子却像个调皮的孩子,在他手边滑过......他没有接住。

  

萧长敦苦笑,他的手还停在半空,秋风吹起,那片银杏叶在风中舞动,或盘旋,或跳跃,越飞越远,飞过青砖砌起的院墙,飞出了萧长敦的视线。

  

七少要进京了,七少要回来了!

  

“阿马,去把......”萧长敦没有说下去,他原本想让阿马去收拾院落,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下了。

  

不会回来的,不会!

  

“阿马,若是大爷回来了,让他来我的书房。”萧长敦在墙下站立一刻,缓缓离去。

  

他的鬓边丝丝白发,背脊微微佝起,一如墙外满地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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