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铮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堂弟,微笑着说道:“你是怎么想到把两位妹妹送到西安的?”
当时的情况纷乱复杂,除非是早就计划好的,否则又怎能见缝插针令杨勤在认可燕北郡王去剿匪的前提下,又同意两位小郡主去往西安。
周铮仔细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环环相扣,毫无破绽,就连那位冒名顶替的小翠花也安排得恰到好处。
见燕北郡王低头沉吟,周铮笑道:“行了,收起你那些大道理,对堂兄说句实话,你在府外是不是还有帮手,我就不信了,杨三小姐怎么就恰好丢了呢?而且这么隐密的事,竟然传得街知巷闻,还有那个小翠花,这替身找得也太伶俐了。”
燕北郡王摇摇头,神情竟然非常诚恳:“堂兄,我不是有意瞒您,我是真的不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您在喜堂上看到的那些,那是我该做的事,至于其他,我确实不知道。”
“包括让两位小郡主去西安,也是你的主意,对吗?”周铮问道。
“不,不是。”燕北郡王果断否认。
“不是?”周铮疑惑,但是他立刻就明白了,以燕北郡王的敏感谨慎,又怎会轻易相信他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堂兄呢,何况这些年来,秦王府并没有照顾过他,对于燕北郡王而言,秦王府就和京城里的那些宗室们一样,他并不信任。
因此,他又怎会把相依为命的妹妹送去西安呢?
这当中一定还有些事,是周铮无法想到的。
“你这孩子,是想让堂兄睡不着觉吗?你既然没想过把她们送到西安,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周铮问道。
燕北郡王嘴角勾起一抹孩子气的笑容:“这是条件,起先我是不答应的,但是她把我说服了。”
“谁?什么条件?”
周铮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燕北郡王却闭上了嘴,不说话了。
可意儿穿着厚重的皮裘,在屋里上窜下跳,像一只大灰熊。
“小姑奶奶,有话好好说,你别抓人啊。”可意儿捂着他那张细皮嫩肉的脸蛋,俗话说流氓怕泼妇,这是至理名言,泼妇这种东西太可怕了,即使是小泼妇,也一样可怕。
芳菲叉着腰,骂道:“你不把那一千两订金交出来,今天我就不走了!”
一千两订金啊!那是小姐付给可意儿的,后来杨家给了五千两,可意儿就该把那一千两的订金还回来,这小子居然想赖帐。
“趁着我家小姐还没过来,你老实点,把银票交出来,否则哼哼。”芳菲狞笑。
“给,我给,我也没说不给啊!我亲手交给沈姑娘行不行?”可意儿头大如斗。
“呸,你就是想趁机和小姐说些不要脸的话,我才不上当,快点儿还钱!”芳菲就没有见过比可意儿脸皮更厚的人,小姐不和他一般见识,他还得寸进尺了。
正在这时,韩无忌探进头来:“芳菲,沈姑娘来了。”
可意儿立时来了精神,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似的大叫:“沈姑娘快救我!”
沈彤从外面进来,看着鸡飞狗跳的两个人,问道:“怎么了?”
可意儿连忙跳到沈彤身边,白了芳菲一眼,可怜兮兮地说道:“沈姑娘,你要给我做主啊,芳菲欺负我,她说我不要脸。”
“小姐,您别信他,他赖着咱们一千两银子不给。”芳菲争辩。
沈彤笑笑,对可意儿说道:“杨三小姐死了,我看你们最好也避避风头。”
“死了?”可意儿吓了一跳,他连忙指天发誓,“沈姑娘,这可真不是我干的,我的人看着她活生生走进大都督府的。”
“嗯,我知道不是你干的,是杨家自己的人下的手。”沈彤早就猜到了。
杨勤也同样猜对了,杨三小姐杨兰若确实是自己溜走的。
吕三爷虽然只给可意儿留下几十号人,可是这几十号人全部都是燕北城的地头蛇,燕北城里谁和谁是亲戚,谁和谁是仇人,谁和谁是认识的,谁和谁小时候打过架,但凡是他们想查的,全都能查到。
杨三小姐身边的丫鬟有个哥哥,三年前借了朋友一百两银子没有还上,朋友带着闲帮来催债,一百两只买他妹子的几句闲话,一本万利。
于是杨三小姐就在丫鬟的怂恿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大都督府,她哪里也没去,就躲在二道里的暗门子,可意儿的人盯着她,有几次她要出去,被可意儿的人拦住,她发疯似的砸东西,被几个闲帮带哄带吓地安抚住,接下来的这两三天,她在二道里吃吃喝喝,听姑娘唱曲儿,和小白脸打情骂俏,过得很滋润。
至于那枚虎符,此时就在沈彤身上,这是意外之喜,正如杨三小姐自己说的那样,她把虎符卖了。
二道里是销金窟,何况她担心被杨锦轩找到,还是躲在二道里最贵最隐秘的精阁里,可意儿叮嘱过那里的妈妈,只管可劲儿地让杨三小姐花钱,杨三小姐身上带的银子像流水似的花出去,那枚虎符在她眼里是顶丑顶没用的东西,随手就卖给了陪她找乐子的小白脸儿。
嗯,那小白脸儿就是可意儿直到今天,杨三小姐算算日子,这场婚礼也该结束了,而她身上的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她决定回去拿点银子.
可意儿的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她出了二道里,又看着她走进大都督府,沈彤说过,大婚之后把杨三小姐放了,这桩买卖就算成了。
可意儿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杨三小姐竟然死了。
闲帮就是闲帮,不到迫不得已,他们手上不沾人命,现在不但死了人,而且死的还是杨家的小姐,可意儿心里当然打起了鼓。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千两的银票,苦着一张脸,对沈彤道:“沈姑娘,这一千两的订金还给您,唉,我是真要上山避避风头了,你这五千两可真不好赚。”
沈彤哈哈一笑,道:“这五千两真的不好赚?我看你赚得挺快的,连人都不用出,放只猴儿就行了。”
可意儿朝自己的脸上就是一巴掌:“瞧我这贱嘴,我说错了,您这五千两不是不好赚,是不好花,不知道我有没有命花出去。”
沈彤接过那一千两的银票,这是她给可意儿的订金,说好的五千两,可意儿一文不差都从杨家手里拿到了,按理,这订金是要归还的。
沈彤把银票塞进可意儿的大毛领子,笑道:“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舍不得把到手的银子吐出来吗?拿着吧,给你买糖吃。”
一旁的芳菲急了,喊道:“小姐,不能给他,这人多不要脸啊。”
可意儿把银票收好,笑嘻嘻地说道:“沈姑娘,我打小就在道上混,也算是识人无数了,可是像沈姑娘这样才貌双全的女中豪杰可还是头回见到,要不您收了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捶腿暖床。”
瞧瞧,又来了。
芳菲开口要骂,沈彤却冲着可意儿招招手,可意儿屁颠屁颠凑过来,沈彤拎起他隔着窗户里扔了出去回到官驿时已是二更天,芳菲困得直打哈欠,沈彤也困了,主仆二人晃晃悠悠上了楼梯,就见楼梯口站着一个人。
身材高大,长着一脸大胡子。
“芳菲,你先回去睡觉,记着给我把被子暖上。”
“小姐,这人是谁啊,长得真丑。”
看着芳菲进了屋,沈彤冲着那位长得真丑的大胡子说道:“有事?去哪儿?”
大胡子的眼睛里满满受到伤害的神情,他嘟哝道:“你这个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
嘴里说着,脚上不停,他带着沈彤上了楼,走进一个小房间,那里是侍卫们轮值时休息的屋子。
进了屋,沈彤就忍不住笑了出来,道:“萧韧,下次你能不能别扮成这样,真的挺丑的,芳菲没有瞎说。”
萧韧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接着,他看向沈彤,问道:“燕北郡王背后的人,是不是你?”
沈彤并没有想过要瞒着他,只是这两天事情太多,她偶然见到萧韧,也没有单独和他说话的机会,也就没有对他说。
“我不是他背后的人,但我与他是合作关系。”沈彤说道。
“合作?你为何要与他合作?”萧韧不解,沈彤是第一次来燕北,在此之前她并不认识燕北郡王,就连燕王的那些事,也是他告诉沈彤的,沈彤和燕北郡王并无交情才对。
沈彤叹了口气,在萧韧对面坐下,无奈地说道:“萧韧,如果我告诉你,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多管闲事,你信吗?”
多管闲事?
她和燕北郡王的合作是多管闲事?
萧韧糊涂了,在他的印像中,沈彤就没有多管过闲事,就连在榆林城的事,也是在收了秦王一千两黄金的前提下。
“你所说的多管闲事,是指与燕王的合作?”萧韧试探地问道。
“是啊,如果不是我帮他,他可能再过几年也等不到今天这样的机会,我帮他是有条件的,而我的条件就是带走两位小郡主。”沈彤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做的事,就是为了堂堂正正带走两个只见过一次的小女娃。
是,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这种荒唐的事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可是事实如此,真的发生了,她很清醒,她没有被人驱使,也没人逼她,完完全全出于自愿。
今天萧韧是在王府的,只是以他“侍卫”的身份,无法进入喜堂,跟着周铮进喜堂的只有内侍。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当时的情景,但是他基本上全都知道了,甚至连其中的细节也知道得丝毫不差。
因此,他也知道燕北郡王请求秦王府照顾两个妹妹,而且,这也是在杨勤面前过了明路的。
杨勤没有权利插手两位郡主的事,但是如果他却有一百种办法阻拦这件事,但是今天的情况下,杨勤不得不答应下来。
“你是说,你帮助燕北郡王的条件就是让两位郡主去西安?这对于她们而言是好事啊。”萧韧一头雾水。
“那是你认为的,因为你信任秦王,可是燕北郡王为何也要信任他?这些年来,他管过燕北郡王吗?他们兄妹相依为命,除了他们自己,没人关心他们,若不是他要大婚,秦王府必须要派人过来,恐怕连秦王自己也想不起还有这三位侄儿侄女了吧。皇室无亲情,没有什么信任不信任的。”沈彤冷冷地说道。
萧韧怔了怔,有多久沈彤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了?他都不记得了,即使是在京城初见沈彤时,她对他讲话时,语气也没有这般冰冷。
他早就知道皇家无亲情,可是这关他什么事?沈彤倒像是把怨气发在他身上似的。
“彤彤,你怎么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说的对,这些年来,王爷是没有管过他们,可是你应该也明白,王爷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好,他是无暇顾及。”萧韧说道。
沈彤淡淡一笑,萧韧说的对,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对萧韧发火?
这小孩多敏感啊,事儿最多了,她去榆林没给他买礼物,他就要纠结半天。
“是我不对,我就是觉得燕北郡王和两位小郡主挺不容易的,所以才想帮帮他们,好在一切都是按照燕北郡王想要的方向发展了,这事翻篇了。”沈彤歉意地说道。
萧韧当然没有生气,他自己最清楚,他对沈彤就生不起气来。
“燕北郡王明天一早就要出城剿匪了,周铮后天也要动身回西安了。”萧韧说道。
沈彤默然不语,萧韧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忽然发现,自从到了燕北,他和沈彤好像变得生分了。
问题是出在他身上,还是出在沈彤身上?
沈彤对那位小郡王好得过分了吧。
萧韧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精致的小孩儿次日天刚蒙蒙亮,燕北郡王带领二百名兵丁出城剿匪,他没有合身的铠甲,战袍是连夜赶制的,单薄瘦削的身体骑在高头大马上,更显羸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