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没亮的时候,吉灵迷迷糊糊地感觉到禛起了床。
她翻了个身,想要跟着他也起来,结果睡意太重,勉强抬了个头便又倒了下去。
朦胧之中,就觉得脸颊上一热,似乎是禛轻轻亲了她的脸颊一下,又拍了拍她的腰,笑着让她多睡一会儿。
她没睡多久救起来了。
暖阁里有些乱,七喜带着人进来伺候,这头,吉灵在洗漱,那头,七喜已经快手快脚地就将周围散乱的杂物都收好,回头见主子已经推开白黄金盆,接过干手巾擦脸了。
她开始伺候皇贵妃穿衣。
皇贵妃的服饰,即使是常服,也是华丽无比——裙片上有金线加海龙缘,上有红织金寿字缎、下为石青色行龙妆缎,穿衣之时,上面的织金银线簌簌作响,小片的珠宝装饰互相摩擦,如琳琅相击。
等到穿戴好了,暖阁里,皇贵妃娘娘接着开始化妆。
外面,依云把握着时间差不多,已经让膳房开始把早膳往桌上送。
这也是皇贵妃娘娘素来的喜好——说是先让饭菜上桌,正好凉一凉,不必滚烫下肚。
三公主早就起来了,进来暖阁,也没吭声,坐在额娘床沿边上,快乐地晃悠着双腿,两只手捧着下巴,注视着额娘打扮。
吉灵一切收拾妥当——今天是晋封后的第二天,按仪礼是要给皇帝、皇后谢恩的,倘若宫里还有皇太后,她也要去皇太后宫里听老人家训诫。
但是没有。
所以只需要跑坤宁宫和养心殿就可以了。
吉灵用过膳之后,补了点妆,带着人出了承乾宫宫门。
贵妃的翟舆宽约二尺九寸,高有四尺六一寸,肩杆两端都有铜镂金翟图案,通体为黄色,绘着金云翟鸟,中间安着金顶,抬翟舆的人数为八名,其他都已经和皇后的凤舆没什么差别了。
小芬子上前打起轿帘,吉灵坐了进去,翟舆中,坐垫为金黄云缎,触目所及,也是一片金黄色,除了金色的交椅以外,还有金色的方几一张,能供放些茶水、吃食,书卷、杂物等等。
甚至下面还贴心地加了两个类似小抽屉的设计。
吉灵顺手就把自己带出门的,装在瓷质小罐子里的补妆蜜粉和口红膏放进去了。
她惬意地伸了伸腿,居然脚尖也触不到门帘——这翟舆内中的空间实在是大,比贵妃的大了不少。
吉灵掀起舆窗帘,向七喜点了点头,示意可以起行了。
皇贵妃翟舆缓缓地被抬了起来。
宫道之中,不少宫人、低位妃嫔见是皇贵妃仪驾出行,早就恭恭敬敬地避让在了一旁,让开了道路。
皇贵妃翟舆缓缓而来,最前面的承乾宫首领太监脚步微微踉跄,脊背却挺得笔直,嘴唇也微微抿紧。
他后面,是一左一右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红色牛牦拂尘,凑成一对。
再往后,宫女手里提着金熏炉、金香盒、金洗、金水盂、金瓶…
这些算是仪式的前方部队,排场过后,才是皇贵妃翟舆正式过来。
宫人们跪在两边,只闻得翟舆上一股淡淡幽香,那味道与养心殿里十分相似,抬头就见皇贵妃翟舆正上方,有明黄色缎绣七凤曲盖一张,将翟舆罩得严严实实。
再往后,则是缎绣花伞两个、红缎绣瑞草伞两个、黑缎绣瑞草伞两个…
这还没算完,又有黑罗绣羽扇两对、金黄云缎素扇两对、卧瓜、立瓜、吾仗…
几个贵人、常在跪在旁边,看得眼都直了,一时间心口砰砰直跳。
坤宁宫前,一片寥落寂寞,落红满地,翟舆停下来的时候,吉灵都还没反应过来——这就到了坤宁宫了?
她扶着七喜、碧雪的手下了轿子来,抬头望了望眼前“坤宁宫”三个大字。
外面阳光明媚,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紫禁城里,湛蓝的天空上不断有飞鸟飞过,一片鸟语花香。
坤宁宫前,却莫名让她感到了一阵寒意,近似于深秋、初冬时候那种凛冽萧瑟之意。
小芬子看了一眼主子,见吉灵对他点了点头,便上前去叩了叩坤宁宫的宫门。
过了许久,才听见里面有隐隐约约的动静,接着便是人慌慌张张地将宫门打开了一条缝,内里的小太监一只眼睛透过门缝,警惕地向外看去。
七喜和碧雪扶着吉灵,主仆三人见状都:…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小太监眼神不好,在门缝里见到皇贵妃黄色翟舆的一瞬间,他居然当成了是天子御驾,当即就将门推了开,跪叩在地,声音里都是狂喜和兴奋:“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小芬子上前,语气倒还算客气,扶起他道:“你看看仔细。”
那小太监闻言一怔,双撑着地,慢慢往上看,看到皇贵妃的裙片下摆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
吉灵就看他一脸掩不住的失望之色。
“奴才给黄贵妃娘娘请安,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小太监磕下头去。
七喜在旁边看着这情形,就估计皇上应该是好久没来了。
这内里的人,得期盼成什么样,才能看见一点金黄色,就当成是皇帝的明黄御驾,狂喜得都来不及分辨仔细,直接磕下了头去啊?
小芬子快速道:“皇贵妃娘娘晋封礼昨日成,今日是过来给皇后娘娘谢恩的。”
那小太监哧溜爬了起来,一边点头一边就进去通传了,因着吉灵如今身份贵重,不敢怠慢,还来不及等皇后回应,他另外已经吩咐了人将宫门打开。
总不能让皇贵妃娘娘一直就这么站在宫门口等着。
巨大的坤宁宫宫门慢慢推开,正好一阵风起,卷起了院中的落叶,与灰尘扑着人面直来。
宫门前,七喜赶紧抬起袖子,挡在吉灵面前。
人人尽皆退避。
小太监很快就回来了,道是请皇贵妃娘娘进去。
吉灵抬起脚迈步走了进去。
远远地,她已经看见乌拉那拉氏一身皇后朝服,站在坤宁宫正殿之中,也不移动,就这么静静地、冷冷地看着她。
从乌拉那拉氏的角度看过去,皇贵妃走进来的时候,和煦的春阳正从侧面打照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她的脸柔如美玉,气度温雅平和。
奇怪,明明是这样一块蒙尘的美玉,自己以前怎么就大意了呢?
竟然还想着让她来牵制年妃——一力地将她推到皇上面前。
这一推,那一宠,便是十年。
乌拉那拉氏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又睁开。
她望着正缓缓行来的,被众人所簇拥着的皇贵妃。
在清朝,其实真正可以使用明黄色的人只有皇上、皇后及皇太后三人,其余的皇贵妃、贵妃、妃子、嫔、贵人、常在等等,都不具备穿戴明黄色的资格。
若是穿了,便是僭越。
乌拉那拉氏望着吉灵那满身的金黄色。
金黄色比明黄色微微多了一丝红调,是欢欢喜喜、喜事临门的红调。
乌拉那拉氏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从来没有在一刻这么绝望而无力地觉得:皇贵妃才是这座宫苑、这大清后宫的,真正的女主人。
而她——乌拉那拉氏家的女儿…所谓的中宫皇后,已经是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