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清晏侧殿中。
吉灵这时候也听出头绪来,接着禛的话头,便问碧雪道:“你与麦冬说话之时,贺礼在什么地方,谁看着?”
碧雪满脸涨红,眼圈也红了,又想到主子平日里待奴才们的好处,羞愧得几乎不敢抬头看吉灵,结结巴巴道:“回主子的话,当时人多人杂,九洲清晏中的公公催着奴才们,皆将贺礼放在一旁并列的三张长桌案上,待得奴才们腾出了手,公公便教习大家如何按队列两边进入…”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磕下头去,终于泪流满面道:“奴才该死!奴才没把主子交待的事儿看顾好!奴才该死!”
吉灵苦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怡泉,紧紧抿着嘴唇问道:“她去找人说闲话了,你呢?你没看着?”
怡泉方才是一直躲在碧雪身侧后的,这时候听主子问到了自己,不由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便看向了碧雪。
只见碧雪伏在地上,不住磕头,从耳根到脖子都涨得一片通红——并看不见她的神情。
怡泉颤抖着嘴唇,收回眼神,嗫嚅着没敢立即出声,忽然便听皇上冷冷地道:“想留个全尸的,自己把话说清楚。”
这话一出,两个宫女眼前霎时一黑。
碧雪本来是伏在地上磕头的,直接四肢瘫软,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怡泉的魂也要飘飘地出了壳。
待得她稍微回过来一点神,才发觉自己面上热滚滚,黏糊糊的一团,却是眼泪鼻涕全部都吓出来了。
怡泉连滚带爬地,就向吉灵方向膝行了几步。
宸嫔主子是个心软的!
她抬手擦了一把眼泪,知道这条小命是必然保不住了,心底反而安静清明起来,颤抖着对禛道:“回…回皇上的话,奴才下午从天然图画出来时,身上…身上偷偷揣了两只果子,只是想着做活时若是饿了,尚能抵抵…
后来碧雪姐与人说话之时,奴才见小芬子在厢房门口外面,奴才便走去,将果子分了一只给小芬子,他可为奴才作证!”
她不敢抬头,只是低着头泣声道:“当时,小芬子立即将奴才赶了回来,还斥责奴才——道是主子贺礼旁边一刻也不能离人。
奴才走去走回这一行动,前后也不过一瞬的光景。”
禛沉默了一瞬,忽地冷笑了一声,瞧向吉灵道:‘’你这院子里,倒难得还有个不糊涂的!”
吉灵也沉默了——两个宫女,一个与麦冬说了几句闲话,没留神贺礼;一个跑去厢房门口,更是看顾不到。
怡泉也就罢了。
可碧雪平日里,也不是不警醒的性子——她会如此与麦冬闲聊,必然是厢房之中,别宫宫女,人皆如此,这才一时松懈了下来。
是啊,万寿佳节——妃嫔们在前殿聊天。
主子们有主子们的应付,奴才们有奴才们的快活。
那么一群奴才在厢房里,个个也不是锯了嘴的葫芦,万寿佳节,整个宫里的奴才,人人都有赏钱,谁人不高兴人多音杂,嗡嗡扰扰,下黑手的人只怕就藏匿在人群里。
若是贺礼旁边,一瞬间无人看顾,那人瞅准了时机,污洒画像上几点赤丹,又是什么难事?
要命!这岂不是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她都想到了,禛早已比她先想到了几层,更兼着三四种设想在心中滚了一滚,一时也是头绪纷乱。
他绷着一张脸,站了起来,扬声就喊苏培盛进来。
苏培盛麻溜地就钻了进来,就看皇上指着地上两个还在抖抖索索的宫女,看都没看一眼,恨恨地扔下一句:“一人二十板子,马上打!”
苏培盛利索地连连应了,心里却是跳了跳。
他悄眉悄眼地望了宸嫔娘娘一眼——宸嫔身边的宫女被打板子,还是二十板子,可着实不轻!
便是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小太监,二十板子下去,也要疼得眼睛直翻,两条腿跟兔子一样直蹬,三十板子下去,嘴里就该吐白唾沫了。
若是过了四十板子,能不能保得住两条腿,就看祖宗和爹娘的造化了。
碧雪和怡泉,却是大喜过望,听了皇上这句话,两个人就跟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捡了一条命似的,一脸鼻涕一脸眼泪地磕了头给皇上谢恩。
两个人出去后,吉灵只听得外间的奴才们来来回回走着,搬着打板子要用的长凳等物,长凳凳腿划过地面,发出滋滋啦啦的拖曳之声。
又待了片刻,便听院子里噼里啪啦皆是打板子的声音,两个人同时受刑,此起彼伏。
有小太监在旁边高声计数,碧雪和怡泉却是没发一声惨叫,只有闷闷的哼声,声音时高时低——宫女打板子是不准发出一点声音的。
但是这种闷声比出声惨叫,听着还让人毛骨悚然。
禛拉住吉灵的手,带她到一旁坐下,忽然便瞧了她一眼,道:“你素来是个心软的,这会儿却不替她们求情了”
吉灵垂下脑袋,不吭声。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摇了摇头:“我要是再拦着,就是害了她们。”
禛没说什么,缓缓摸了摸她头,伸手把吉灵拥进怀里,眼光沉沉地望着前方——两个奴才是该死!
就算今儿是万寿节,他也想打死这两个奴才!
但是人不能死在宸嫔还在九洲清晏里的时候,无端端引来后宫对宸嫔的诸多揣测。
禛沉默地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吉灵的头发,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脸颊,低头看了她一眼,见灵灵懊丧地垂着头不说话。
好不容易挨到了十八、十九板子,待得听到那数数的太监报到“二十”的时候,碧雪抱着凳子的手再也把握不住,瞬间就要从长凳上滚了下来。
七喜在旁边红着眼圈,就看碧雪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疼得挣出了一脸的汗珠子。
她伸手匆匆忙忙地给碧雪整理好了衣衫,又帮她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小芬子沉默地背着身子等候在一边,便听七喜哽咽着道:“芬子。”
小芬子立即转过身去,俯身下去,就和七喜一起,两个人把碧雪半拖半抱了起来。
碧雪额间的刘海已经全部湿成了一络络,有气无力的瘫倒在小芬子肩上,又攥着七喜的袖子不放开。
经过那负责看板子的太监身边,小芬子低声道:“兄弟,承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