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鼠心头一跳,抬头看向小洋子,却见小洋子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中神色坚定。
小鼠眼中的神色却有些恍惚,她慢慢移开眼眸,望了一眼那粪车中的粪桶,低低道:“小洋子哥哥。一入辛者库,终身不得出,我已是废了半条命了,你实不必如此。”。
小洋子听她还喊自己“哥哥”,心头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酸楚,只是胸膛一挺,强笑道:“这条路怎么走,如何选择,是我的事,与人无尤,你不必枉替我操心。”。
小鼠脸上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她道:“小洋子哥哥,原先在海贵人院子里,你便能将主子交代的事情料理得清清楚楚。便是海贵人,也是对你挑不出错处的。倘若没有我,你应该早就在吉贵人身边,熬个十年八年的,总是能发达的。”。
她喉头哽咽了一下,脸上反而带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是我拖累你了。”。她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
小鼠垂下头,半晌,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小洋子哥哥,我在辛者库里这些时日,倒是听闻了一件事情。”。
小洋子听她忽然转到这上面来,不由一怔,只道:“甚么事情?”。
小鼠贴近他耳边,低声说话。
小洋子只觉得她口唇间热气阵阵扑到他面颊上,不由得脸上微微热了起来,却在听完小鼠说的一番话后,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他骤然捂住小鼠的嘴,哑声斥责道:“这种前朝秘事,漫说告诉人了,便是听也是听不得的!你不要命了?
你也不必相信,这事定然是辛者库的怨奴有心编造出来的。”。
小鼠轻轻眨了眨眼,一字一字道:“小洋子哥哥,你不知道,我如今才算是看明白了——这么大一座紫禁城里,能听见真话的只有两处:一是冷宫,二便是辛者库了。”。
转眼间十数日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吉灵不断称赞小乐子的糕饼手艺实在是好,做出来的点心美味可口,还赏赐了不少钱两,一时间,小乐子在景阳宫中风头无二。
随后,吉灵便声称要让小乐子专门来做糕饼,还列出了许许多多的糕饼种类与明目,如此一来,小乐子几乎全部的时间都扑在了做点心上,热菜与汤羹便只能靠小达子了。
最后,吉灵便索性指明要在茶果房中开辟了一间点心房,专门让小乐子来做糕点。
渐渐地,小达子又回到了担负膳房重任的轨道上。
六月初五,永和宫正殿。
自从端阳五月初五,张贵人被禁足,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这段时间内,宁妃眼见着张贵人侧院里没有甚么动静,只觉得心下甚是痛快。
该!让你去抱吉氏的大腿!
又过了几日,便是懋嫔的生辰。因着平时走动得近,宁妃自然去了她的生辰宴。
懋嫔素来不喜张扬,这一日的宴席,只是简单摆了一桌,比之宫廷里的大宴,少了许多繁琐之处。
这一顿饭只吃到金乌西坠,宁妃才尽兴而归,她宴中饮了少少一些青梨酒,在懋嫔正殿里尚不觉得,出来被晚风一激,酒意顿时窜上了头,顿时步子也乱了。
替身伺候的宫女自然是不敢大意,见自家主子七分酒意,居然还想去御花园里逛逛,哪里还敢使得!几个人好说歹说才把主子劝着向永和宫回去。
肩舆是早就等着了。
宁妃在半道上,一手撑着肩舆的扶手,不经意地一抬头,忽然见到御花园里一只风筝正在飘飘扬扬地飞在半空中。
她虽是喝了酒,耳目仍然留有几分清醒,只想着这不知道是哪宫的深宫怨妇——等不来帝宠,白日缱长,只好放风筝聊以消遣。
倒也是好笑,现在哪里还是放风筝的时节?草长莺飞二月天早就过去了,夏阳骄盛,这般在御花园里放半天风筝,只怕一层油皮都要晒了下来。
宁妃嘴角一撇,不屑地露出一个冷笑等到回到了永和宫,一行人簇拥着宁妃走到正殿里,门口值守的宫女见主子回来,连忙打起帘子,一声“娘娘”还没喊出口,宁妃已经兀自走了进去,贴身宫女梅年扶着她上了床,跪着悄无声息地帮她脱了花盆底鞋,又掩好了被子,出来兀自安排其他宫女去小膳房准备主子的醒酒汤。
经过永和宫正中的时候,梅年忽然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她心头一奇——宁妃娘娘闻见花粉便容易咳喘不止,这永和宫内早就禁了栽种花朵,又怎会有花香传出?
梅年站在原地,四周环顾了一下,心念一动,走向张贵人侧院。
因着被皇上下了旨意禁足,张贵人这院子平日里除了送膳食与每日的恭桶收集以外,基本上无人进出,大门也是紧闭着的。
梅年悄无声息地将脸贴在门板上——那儿正好有一条缝隙,可以堪堪瞧见院子内部的情形。
只见张贵人的庭院里,隐隐竟有七八株木槿花!
此时正是六月,木槿花到了花期,开得正艳,粉色的花瓣在深绿色叶片的衬托下,越发显得清新动人。
梅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只跳了一跳——宁妃娘娘明令禁止,永和宫内不许养花,如何这张贵人院中却不知何时养了七八株木槿花?
依照张贵人往日的性子,是定然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况且现在又是在禁足期间,莫不成真的像自家主子说的那样:“张丫头有了吉贵人做依仗,如今越发胆子肥了起来,那日在坤宁宫端阳宴上,竟敢和本宫抗起来,本宫都险些弹压不住!”。
梅年这般紧锁眉头想着,忽然听那院中有人咳嗽,已有个小太监走了过来,她怕被人发觉,立刻将身子向旁边一闪避,等了一会儿,听到那院子中已经没有动静了,这才快步向正殿走回去。
守着宁妃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直到夜深了宁妃才算是醒过来,若是平日里,梅年这般守着,便早也疲困不堪,但今日却因着心里有事,倒是不觉得困意。
见宁妃悠悠醒转了,梅年连忙上前来扶着她起身,又跪下伺候宁妃穿鞋。
宁妃鬓发蓬松,星眸迷蒙,早有宫女端着醒酒汤进来。
梅年伺候宁妃饮下后,见屋中无人,立即低声道:“主子,奴才方才见到张贵人院中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