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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金枝玉叶

清宫吉皇贵妃录 平江府 7781 2024-07-16 16:17

  

弘昼这才抬起头来,禛却没再看他,眼光落在了弘历身上。

  

弘昼顺着皇阿玛的眼神,便也瞧向了自己四哥。

  

禛目光犀利地看着一脸自若的弘历,道:“弘历,你最近的课读又如何?”

  

弘历静静道:“儿臣回皇阿玛的话,儿臣今日不在尚书房,只在校场学教火器,兼着昨日研习兵书,甚有感悟。”

  

禛一怔,挑眉笑道:“哦?什么书?”

  

弘历朗声道:‘’回皇阿玛的话,是太祖皇帝最推崇的《孙子兵法》。“

  

他顿了顿,语音清越,字字掷地有声:“世人皆谓我满洲男儿,弓马上得下,儿臣却以为,着重操练重甲步兵才是最重要的。当年萨尔浒一战…”

  

弘历娓娓谈来,滔滔不绝。

  

他得越神采飞扬,弘昼的脑袋便垂得越低。

  

裕妃只是淡淡地瞧着弘历。

  

禛认真听他完,点头道:“你年纪,却能懂得跳出循矩来剖析问题,这很好。”

  

吉灵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禛话音中虽然颇有嘉许之意,面上神色却是一如往常的平静。

  

此时,外间传来太监高声通报,报是和硕和惠公主到。

  

吉灵随着众人举目望去,只见和硕和惠公主戴着顶镂金二层,饰东珠的公主朝冠,身上着了香色朝袍,花团锦簇地在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她一进来,瞅见禛已经在庭院中,立即屈膝行礼请安,随即向皇后请了安,随即向几个妃位的娘娘行了礼。

  

待得行到裕妃娘娘面前时,吉灵就看见裕妃笑容满面,受宠若惊地伸手扶了和惠公主起来。

  

和惠公主又来见过两位阿哥。

  

众人就听她一口一个“弘昼哥哥”,叫得好不亲热。

  

但是到了弘历面前,和惠公主只冒出来一句:“见过四阿哥。”

  

禛不以为意,倒是乌拉那拉氏上前一步,亲热地揽住和惠公主的肩头,才微笑着打趣道:“好你个丫头!知道你皇阿玛最疼你,倒敢比你皇阿玛来得还迟!”

  

和惠公主一歪头,在乌拉那拉氏怀里腻歪了好一阵子,才直起身子来,神秘兮兮地捉住禛的手臂,摇晃着道:“皇阿玛,皇额娘,你们猜猜看,我带了谁来?”

  

乌拉那拉氏怔了一怔,道:“谁?”

  

和惠向身后一转身,笑着道:“淑慎姐姐,怎的还不进来?”

  

站在吉灵旁边的是懋嫔,这时候便不由得轻挑娥眉,颇为意外地了一声:“淑慎公主来了?”

  

淑慎公主?那是谁?

  

吉灵还从来没见过。

  

她与众人顺着和惠公主的目光看去,才见到不远处,一个同和惠公主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正沉默地站在那里。

  

同和惠的娇俏活泼比起来,这个女孩眉目之间都笼罩着一层江南烟雨般的哀愁,面容清秀如出水芙蓉,身段瘦弱,气质沉静,我见犹怜。

  

皇后乌拉那拉氏向那女孩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她只是飞快地望了一眼禛。

  

禛也是一怔,随即招手温声道:“淑慎过来。”

  

淑慎公主默默地走了过来,到了禛和乌拉那拉氏面前,她肩膀佝偻,声音低低地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金安!”

  

禛叫起,努力放软了声音,笑着道:“淑慎是一向最怕热闹的,今儿怎么来了?”

  

他是不惯对孩子软语的人,这明明是一句问候关心的话,却硬生生被他出了一股责问的意思。

  

果然淑慎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无措,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幼儿。

  

她就知道——她不该在这儿。

  

她是废太子的女儿。

  

前朝废太子。

  

康熙四十七年,康熙帝初次废皇太子礽。

  

半年后,三阿哥告发大阿哥向太子施行镇魇,查实后,礽复立为太子。

  

康熙五十一年,太子礽再次遭废黜。

  

也就是在旨意下达那一,礽的侧福晋,唐氏,在痛苦挣扎了两两夜后,生下了一个冰雪可爱的女儿,这便是淑慎公主。

  

当然,淑慎公主一出生,是没有这个封号的。

  

这个封号,是如今的雍正皇帝赐的,

  

淑慎出生不久,她便随父亲礽一起,被幽禁在了咸安宫。

  

十多年后,她的四叔禛继承了大清皇位,是为雍正皇帝。

  

四叔做皇帝的第二年,她的父亲,废太子礽便死在了幽所。

  

侧福晋唐氏殉情。

  

淑慎公主被抱进了宫中,收为子养女,重获自由。

  

她成了大清国的公主,却是身份最尴尬的公主。

  

许多人,正因她的出生,为她的父亲带来了厄运,才会面临废黜的诏书。

  

宫妃的冷眼,皇后若有若无的疏远,都让她心头扎针一般的难受。

  

前朝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儿,不是她一个女童的错。

  

却样样后果都要她来承担。

  

身在宫中,举目无亲,唯一庆幸的便是她的父亲从前和当今皇帝的关系尚算融洽,因此,皇帝待她还算不错。

  

但是这种“好”,与皇帝对待和惠公主的“好”,自然是不能比的。

  

很多时候,淑慎无比地羡慕和惠公主——生父是皇上最倚重的怡亲王,又时常进宫能见到她。

  

无论是生父,还是皇帝养父,都对她无比照拂。

  

像和惠公主这样,扯着皇上叔叔的手臂撒娇,是她根本像也不敢想的事情。

  

和惠心翼翼地起了身,沉默着站在一边,努力在脸上摆出微笑,融入这节日言笑晏晏的气氛里。

  

她很清楚。大清国的公主,结局差不多都只有一个——和亲。

  

远离京城,去那塞外和亲,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成婚,生儿育女,履行完大清公主这一生的使命。

  

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夫婿会年轻一些,脾气也温和一些;如果运气不好——嫁给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也不是不可能。

  

前朝不就是有这样的前例吗?

  

那位要出嫁的公主听嫁的是个老翁,一把年纪,孙子都跟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大了,自然不愿意嫁。

  

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甚至以绝食来企图求得皇上改变心意。

  

可最后,不也还是被塞进马车了吗?

  

淑慎公主低垂着头,不敢想下去。

  

她抬起眼瞧着和惠,心里是不可企及的羡慕——便是和亲,皇上和怡亲王,也会给和惠公主,选一个最好的归宿吧。

  

高气爽,一轮银盘不知不觉已经升得极高,整个紫禁城都被笼罩在一片轻纱也似的月光郑坤宁宫前院中亦设了拜月台。

  

禛手中持香,与乌拉那拉氏站在一起,在一片香烟缭绕中,行了拜月之仪,这才转身示意大家入殿宽饮。

  

一时间,众人跟在帝后身后,进了坤宁宫后殿。

  

铺着锦缎的长条桌案是早就摆好的,上面放着各色茶果、冷菜拼盘,殿内皆垂着中秋红纱宫灯、月兔灯,殿里殿外,灯月交辉。

  

七喜扶着吉灵落了座,张贵人坐在吉灵下首。

  

侍膳太监见帝后坐定,便高举手掌,微微一拍手,示意送膳。禛见和惠公主赖在裕妃与皇后中间,不知着什么俏皮话,只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

  

淑慎公主一个人孤零零地垂首坐在远处,一个孤女,甚是可怜。

  

禛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出言温声道:“淑慎,你不常出来走动,今日同姐妹兄弟们笑笑,也是好事,来,坐到你皇额娘这儿来。”

  

他着,便转头对苏培盛低声道:“给淑慎公主添个席面。”

  

苏培盛连忙吩咐人去安排了,不一会儿,众人见皇帝举起酒杯,遥遥示意,便也都恭谨地双手端起面前的杯子,齐声谢恩。

  

放下杯子,禛便提起了筷子,众人见皇帝终于动了筷子,便也纷纷开始用膳。

  

因着有两位公主、两位阿哥在此,妃嫔们不免问东问西,一时间席面上十分热闹。

  

吉灵一边吃菜,一边和张贵人着话,酒过三巡,只见七八个太监抬来了一架屏风,不一会儿,便有抱着乐器的三四个乐姬快步走了进来,影影绰绰地坐在屏风后面,人影并看不清,

  

原来是席间上了宴乐,皆是宫廷内曲,丝竹管弦之声,呜呜咽咽,清幽深远。

  

吉灵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却觉得十分动听,一时间,她听得出神,连筷子都忘了动了。

  

皇后乌拉那拉氏环视众人,又见弘历不知对着禛了什么,惹得禛扬眉哈哈大笑起来。

  

皇帝神色如此欢畅,显然此刻心情极好。

  

不能再等了。

  

乌拉那拉氏微微眯起眼睛,随即果断地一抬手,身后华容立即俯过身子来。

  

乌拉那拉氏伸手,将面前一只空酒杯递给她,借着酒杯的遮掩,一侧头,在华容耳边低声了几句。

  

华容微不可察地点零头,便步向后退去。

  

懋嫔不动声色地低头饮着一杯果子酒,见此情形,便轻轻拽了拽身边齐妃的衣袖。

  

只见乌拉那拉氏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双手举着酒杯走到禛面前,笑着道:“值此中秋佳节,月好人团圆,臣妾心中亦是欢喜无限!愿皇上身体康健,岁岁平安,祝我大清国泰民安,江山永固,万代流转!”

  

禛拍了拍弘历,伸手接了酒杯过来,一饮而尽,乌拉那拉氏并未退下,只是站在原地,柔声笑道:‘’臣妾还有一事,瞧着皇上今儿高兴,也想为皇上助助兴,只是又怕皇上怪罪,真不知当讲不当讲。”

  

禛放下酒杯,瞧了乌拉那拉氏一眼,脸色转淡,了然道:‘’若是替旁人求情,便不必了。”

  

乌拉那拉氏一怔,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尴尬神色,她笑着一福身子道:‘’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臣妾原也是不想来烦扰皇上的,只是海答应她…她一片至诚之心。”

  

众人见皇后提到海氏,不由得都抬头向这儿看来,吉灵便听见不远处齐妃低声道:“怎的又是那个海氏!”

  

又有不知哪位妃嫔冷冷低声道:“皇后可也真是个能折腾的!”

  

吉灵听了这话,微微吸了一口凉气:皇后还在这儿呢,你们话都这么大胆的吗…

  

乌拉那拉氏对禛笑着道:“皇上,您有一事有所不知——海答应最近还习了孝懿仁皇后最爱弹的一首琴曲,名蕉清夜吟》,寄托着她对孝懿仁皇后的一片孺慕之思!臣妾也是偶然在御花园中听见,觉得弹得着实不错!这才想让海答应来为皇上这中秋宫宴助个兴。”

  

禛浓眉微微一皱,道:“清夜吟?”

  

《清夜吟》是孝懿仁皇后生前常常弹奏的一首琴曲,禛幼时,便常常听见母后弹奏这首曲子,他虽知海氏如此献媚,百般邀宠,但此时听见乌拉那拉氏口中的这三个字,心中牵动思母之情。

  

皇后笑道:“不错,正是清夜吟,皇上,反正今日宫宴,宴乐助兴也是有的。大伙儿听惯了宫里的乐姬,不如换个新鲜的!”

  

禛没话,是个默许的神态。

  

乌拉那拉氏立即向身旁太监做了个手势。

  

屏风后,那几个乐姬早就抱着琴笛走开了,不多时,便见又有一个袅娜的女子身影抱着一把七弦琴坐了下来。

  

瞧着依稀是海氏的模样。

  

张贵人皱起眉头,用帕子掩了嘴,便低声对吉灵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想到中元节,她在御花园里折腾了那么一出,又是放荷花灯,又是抄血经的,最后也没打动皇上,如今又生出这弹琴的事端来。这个海答应,怎么就是不死心呢!”

  

吉灵没话。

  

只怕不死心的,并不只海氏吧。

  

众妃嫔注视着屏风后的身影。

  

海氏将琴放在案上,微微凝神。

  

殿中琴声泠泠响起,宫商流水,古韵悠然。

  

就连吉灵都听出来了——她确实是苦心下了一番功夫的。

  

在座妃嫔,不少皆是通音律,听到海氏这琴声,纷纷停下了手中杯箸,眸子斜斜地瞧了过来。

  

吉灵转头看了一眼禛,就见他仍是坐在座位上,手中漫不经心地转着一只就被,似乎是完全无心的样子。

  

少顷,屏风后,海氏忽然随着琴声,曼声唱和了起来:月到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

  

吉灵一边听着,就一边想着:这词儿倒是颇有几分禅意——良辰美景,一宵月明,可惜纵有百般风致、无人与听。

  

禛却面色一变,慢慢坐直了身体,乌拉那拉氏眼见着情形不对,刚要出言,禛已经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沉声道:‘’停下!”

  

屏风后琴声戛然而止。

  

海氏惶恐地起身,绕过屏风,快步走到屏风前面来,跪下道:“婢妾琴艺拙劣,未能弹出孝懿仁皇后当年风范,请皇上责罚!”

  

她今日着了一身素色简朴的袍子,脸上只是淡淡施了脂粉,连口唇脸颊都没上色。

  

海氏本就眉眼生得极好,这般不着艳妆,反而平添了几分楚楚动饶风致。

  

禛冷声道:“朕问你,这首《清夜吟》的词是谁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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