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城的东边,陈宫脚下,到处都是朱红色大大门,一条巷子走过,可见无数石狮。在这一片儿,居住着成堆的达官显贵。
若是街边小童搓上一个雪球,砸了过去,指不定都能砸中一串有品阶的大官人。
便是官家,怕不是也数不清楚,大陈到底有多少官。
外边的雪尚未停,几乎看不清人影的官道上,一拨又一拨的灾民,抱团取暖直奔京都,他们早就听说过了,东京城里遍地黄金,连那屋脊上的瓦片,都是玉做的。
在这里,人人有肉吃,人人又酒喝,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所在。
一门之隔,高门大户的屋子里,烧得暖暖的,火光映红了一位贵妇人的脸,虽然已经是深夜了,她依旧穿戴齐整,拿着一根小戳子,拨着火盆里的银霜炭。
今年的雪大,但是碳也格外的好,一点儿烟都没有不说,烧出来的火也旺。
她刚用了一碗海参粥,那腥味儿冲得她有些难受,就像她见到眼前这个人一般。
高玉林将手中的戳子一扔,落在铁盆子上,发出了咣的一声,“您可真是病急乱投医。我们同谢家都为王公效劳,宋骞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要去惹谢景衣那个女土匪?”
“宋伯母,虽然我母亲同您,乃是远亲,我们两家也算是守望相助。可我高玉林已经是出嫁女,不管高家的事情了。你们惹了多大的麻烦,心中清楚,那可是三十多条人命。”
“你们也别说我做事心寒,我阿妹在宫中不容易,她有了二皇子,想要害她的人太多了,我们平日里都谨小慎微,生怕得罪了那柴小公爷夫人?你偏生要拉我们下水,未免太不厚道了。”
高玉林的话刚刚说话,便被人一巴掌打懵了。
“你你你…要不是念着旧日情谊,我怎么会在此关头放你们进门?现在满京城的,谁想同你们宋家扯上关系。”
宋老夫人吓得一抖,吞了一口口水,“骞儿媳妇,你疯了?”
张庆云摸了摸肚子,“我若是疯了,也是你们宋家人逼疯的。你叫人拦我,是我拿剑架在脖子上进来的,何必往脸上贴金。”
“母亲已经什么都说了,你从宫中出来,见了宋骞,回头便有了青萍镇之事。宋骞是我夫君,他想不出这样的事来。你同宋骞说了什么?亦或者说,高敛英对宋骞说了什么?”
“我来这里,就只想弄清楚这一个事情,你说完,我便走。”
她说着,手一动,直接抓去之前被高玉林扔在火盆里的铁戳儿,这戳儿烧了一会儿,已经烧得发红了,“说吧。”
高玉林这下当真慌了神,“疯了疯了,你这个疯婆子!你自己个心里清楚,宋骞喜欢的一直都是我们敛英,他是甘愿为我们敛英死的。”
“张庆云,事到如今,宋家是保不住的了。可是敛英生有二皇子,她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只要你不闹腾,我保证,我保证你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平安出生不说,还能科举。”
高玉林说着,看着张庆云闪动的眼睛,悄悄的往一旁挪了挪。
还没有挪远,便又感觉那炙热跟了过来。
“高敛英对宋骞说了什么?我要你一字不差的告诉我!”
高玉林腿一软,忙扶住了宋老夫人的手,却发现她也抖得像筛糠一样了。
“我…我说…敛英跟我说,中宫生不出儿子来,太后…太后选中了她的儿子。可是官家还年轻,他还会有很多的儿子,太后凭什么就一直扶持我们高家的?”
“我们必须交出一副投名状,太后出的题,便是整垮谢家,抹黑新党。你知道的,太后的侄儿,太后的侄儿被谢景衣给害死了…”
“庆云,咱们相识一场,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胆小怕事,远…远输敛英。若不是我母亲死了早,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同母的亲姐姐,也不至于叫我做这个传声筒。”
“真的跟我没有关系,我就是传个话而已。敛英知晓宋骞在青萍镇赈灾,便叫我…叫我给了他一封信,真的,信里写的什么,我不知道,我把信给了宋骞。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张庆云手不动,“我公爹之前被人参了,也是高敛英捣的鬼?”
高玉林眼神闪烁起来,她瞥了一眼那滚烫的铁戳子,深吸了口气,“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传声筒。但是敛英说高家遇到了麻烦,已经失去了官家的信任,拿到那个信,一定觉得是及时雨的。”
张庆云垂下了头,将那铁戳子往地上一掼,砸出了点点火星。
高玉林腿一软,跌坐了下去,“庆云,你不是最看重肚子里的孩子了么?这是宋骞的遗腹子,你想要的真相,我已经全告诉你了。你发誓不告诉其他人,我高玉林便做主保了这孩子前程。”
见张庆云不吭声,高玉林忙大喊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说话间,一队穿着铁甲的人冲了进来,为首那人身得五大三粗,一脸凶相,正是那关慧知的四哥吴四虎。
高玉林大惊失色,指向了张庆云,“你你你…禁卫军…”
为首那个壮汉大手一挥,“带走,高玉林,你刚刚说的话,兄弟们几百只耳朵,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的。由不得你抵赖。”
高玉林想说话,但那些五大三粗的兵丁里哪管这些,推推搡搡着便把人抓走了。
宋老夫人手抖着,嘴也抖着,“庆…庆…云…你现在满意了?高家倒了,谁还能够救你公爹,救宋礼?救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你不该来啊!还把禁卫军引了来。”
张庆云扑通下跪了下来,对着宋老夫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母亲什么都知道,却瞒着我同大嫂子。宋骞为了旁的女人,自甘赴死;公爹同伯兄,为了前程,背信弃义,残害忠良,害死无辜百姓,没有半点士族节气。”
“我张庆云今日给你磕最后三个响头,从此之后,恩断义绝!”
她说着,站起了身,拿出了一张文书,上头盖着醒目的官印。
张庆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自己会救。”
她说着,甩了甩袖子,撑起了伞,走进了雪中,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落在雪地里,很快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