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皇伸出双手,只是轻轻一推,便走出了藩篱。
仿佛那并不是百年前魔族最可怕的御都大阵,而只是几道自家后院的木栅栏。
这一幕落在旬尘眼中实在太过震撼,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让他一时间愣在了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随即旬尘想起了在这之前,沧澜皇胸口所呈现的那一抹紫金圣辉,不禁骇然开口道:“你已经成圣了!”
沧澜皇笑着摇摇头:“还差一些。”
“可是,可是…”
“军师是想问朕为何不为藩篱所困,还是想问朕为什么能够激发出紫金才气?”
沧澜皇走到了旬尘身前两尺,幽然叹道:“谁说圣阶之下,就破不了藩篱?”
闻言,旬尘大惊失色,立刻联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瞳孔骤然而缩,厉声道:“你是魔族人!”
沧澜皇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摇摇头道:“朕本以为军师即便年岁尚轻,也应该博学多闻,阅历不凡才对,如今看来,倒是朕高估了你。”
说着,沧澜皇手腕一翻,下一刻,旬尘手里的天机羽和怀中的人族玉玺,便出现在了沧澜皇的掌心之中。
“这两件物事虽然于朕用处不大,不过朕不希望今日过后,还有人借此来蛊惑人心,与朕为敌,所以,朕便收下了。”
失去了人族玉玺,旬尘立刻被磅礴的圣压所笼罩,整个人如坠冰窖,便连说话也变得极为艰难,但他仍旧咬紧了牙关,字字如血,厉声而道:“圣律明规,谋害人族军师者,形同叛族,百圣得以共诛之!”
沧澜皇笑了笑。应道:“圣律同样有明规,人族军师之身份,认玺不认人,而如今,人族玉玺却是在朕手中,不是吗?”
顿了顿,沧澜皇又轻轻伏在了旬尘耳边。轻声道:“而且,圣律,算什么?”
说完,沧澜皇倒退半步,淡然而道:“看在上代军师大人的份上,朕允你自裁!”
旬尘必须死。
当沧澜皇亲口对他说出自己百年大计的时候。旬尘就活不了了。
他舍弃了沧澜皇伸出的善意之手,放弃了沧澜皇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那么结果已经可以预料。
但沧澜皇在最后一刻,还是给了他一个选择。
选择如何去死。
是死在沧澜皇之手,还是自裁落幕?
旬尘需要感谢沧澜皇给了他这最后的一个选择,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扬起手臂。握紧脖子上所悬挂的那条吊坠。
他更要感谢自己的老师,在临终之前,对他再三强调了一句遗言。
“为军师者,运筹帷幄之先,所恃者,非情之积,亦非谓人之度,更非身者与大。而未虑胜,先虑败!”
正是因为这句话,所以旬尘哪怕怀揣着万分把握来到沧澜皇的面前,哪怕不远万里自光明圣庙中借得藩篱大阵,他仍旧给自己留下了一条退路。
所以在下一刻,自旬尘手中一阵微光闪过,紧接着。他消失在了沧澜皇之前。
见到这一幕,沧澜皇并没有显得太过懊恼,他甚至没有试图出手留下旬尘,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圣人之垂怜?原来怜师也站在他这一边吗。”
圣人之垂怜。《文宝百将谱》排名第五,乃是人族六首之一,怜师的最强文宝,其妙用之一,便是能够拥有与子母连环类似的空间之力。
但不同之处在于,子母连环发动的时间需要三息,而圣人之垂怜之需要一瞬,而且传送的距离也更远,可以达到百里之外。
放走了旬尘,沧澜皇的情绪并没有出现太大的波动,他只是慢慢转过头,朝着大帐内空无一人的角落,低声问道:“您怎么看?”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有资格让沧澜皇用敬称的人屈指可数,而且,就连旬尘也想不到,原来自从他迈步走进帐内的那一刻开始,其间便不止他与沧澜皇两个人!
在大帐某个看似空荡荡的角落处,正有一道人影渐渐浮现出来,面带慈爱。
这个人看起来年纪比沧澜皇大上很多,双眼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白色,似乎早就已经看不见了,但他的手中并没有拄着盲杖,而是握着一本古书,封皮上没有写字,泛着青黄。
与怜师、鸣师、刑师、宁师一样,这位老者同样是当今人族六首之一。
但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是人族六首中的最强者,这一次,没有之一。
他叫帝师。
所谓帝师,便是帝王之师,或者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不论是人族十国的君王,还是南疆的那位妖帝,他都有资格当他们的老师。
但没有人知道,原来,帝师最后所选择的弟子,却是沧澜皇。
此时听得沧澜皇的疑惑,当老师的,自然要负责解惑,所以帝师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可惜了。”
帝师并没有说是什么可惜了,或许为沧澜皇终究没能收服旬尘所惋惜,也或许是因为旬尘最后能活着离开而怅然,亦或者,两者都有?
沧澜皇恭声再问:“依您所看,此子如何?”
帝师摇摇头:“心怀天下大义,有勇有谋,在他这个年纪,倒也算是难得了,不过,他还是不如苏文。”
“为什么?”
“因为他太过大公无私了。”
沧澜皇淡淡一笑:“如此说来,您倒是很喜欢苏家那小子。”
帝师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说不上喜欢,但的确有些欣赏,如果换一个位置,你未必就有他做得好。”
听到帝师的这番评价,沧澜皇也不恼,反而点了点头:“您的眼光,总是很准的。”
帝师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已双目失明,但沧澜皇的这番话并不是在讽刺他,而是一句由衷的感慨。
对此,帝师如孩子般笑了笑,脸上绽放出比朝阳更加圣洁的光晕。
“所以我很期待,当他山穷水尽,举世为敌的时候,会作何反应?”
闻言,沧澜皇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说道:“一定要这样吗?说到底,他左右也不过一介御书而已,如此手段,未免太…”
帝师抬了抬手,堵住了沧澜皇接下来的话,脸上笑容尽敛,取而代之的,却是无上的威严与郑重。
“这便是你最大的弱点,为帝为皇者,切记不可妇人之仁,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必要的时候,为了完成最后的宏愿,哪怕杀妻弃子,哪怕负了这个天下,也绝不能有半点退缩,心生迟疑!”
沧澜皇神色一凛,随即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恭声道:“学生明白。”
帝师点点头:“好了,接下来,便专心于汜水关之事吧,你准备怎么做?”
沧澜皇直起身子,遥望营帐以北,笑道:“那二十万弃卒的作用已经发挥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这一战,我准备交给王献之和林策。”
帝师应道:“军策之事,我不如你,但我需得提醒你,鸿鸣书院的所有人都已经从域外撤离了,应该是以鸿鸟为代价,强行使用秘法进行了传送,不过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准备拖到日不落平原来决战,还是死守汜水关。”
闻言,沧澜皇眼中微光轻闪,喃喃道:“域外吗…”
片刻之后,帝师重新自帐内消失了身影,正如他所说,军策之事,他不如自己的学生,所以他真正关心的地方,并不在汜水关。
如今他只想知道三件事情。
其一,苏文到底想要去唐国干什么?
其二,陆三娇为什么还没有从长天圣庙中越狱出来?
最后,那位早已潜伏进卫国境内的老管家,为何还不动手!
这三个问题看似毫无关联,实际上却是环环相扣,而且最令帝师所警惕的,还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因为辛老五已经很久没有回报消息了。
至于说先前意外出现的旬尘,以及他背后的怜师、黄庭坚等大人物,却是根本不足为虑…
至少在这一刻,不论沧澜皇还是怜师,都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