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间透进来。小夏睁开眼睛,看见明月正缩在自己的脚边睡得正香,一张玉琢精雕般的小脸上全是婴儿般的单纯。而自己原本关上的房门正大敞开着。
小夏叹了口气,挠挠头,觉得有些头痛。昨晚还没有等到何姒儿回来,明月就吵着困了想睡觉,他也确实有些困了,结果何夫人就安排他们在在旁边的厢房中睡下了。何夫人当然是安排的两间房,小夏和明月各自一间,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月居然半夜悄悄跑了过来,爬到小夏的床上睡在了一角。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之前也常有发生,如果是露宿野外还好,但在客栈什么的地方就难免引人侧目,虽然小夏花了不少功夫和时间着力解释,但要让明月姑娘明白男女大防的道理还是很难的。昨天晚上他早叮嘱过了,但结果还是没用。
这里可是何真人的家,明月的悄悄小动作瞒得过小夏,却肯定瞒不过何晋芝。好在那位茅山掌教明显不是那种死板的道学长辈,小夏自己也问心无愧,不用太过紧张。
看着在脚边酣睡的明月,这种景象也不是头一次看到了,小夏还是感到一阵古怪的温馨感。这倒不是男女之情,明月虽然看起来是个绝美少女,但实质上到底能不能算一个‘人’还说不准,小夏也早不是那种见了漂亮女人就忍不住的愣头青,这种相依相存的温馨感有些像对一个绝对信任的朋友,又有些像是对一个很可爱的小孩,或者是......小夏忽然想起在流字营中认识的一个云州人,每日间那云州人抚弄怀中的獒犬的时候面上露出的表情,似乎就和这种感觉有些共通。
说起来,明月姑娘曾经的本体也是只小动物。想到这里,小夏摸摸自己的头,苦笑一下,感觉越来越古怪了。忍不住伸手去摸摸明月的头脸。那一头黑发触手如绸缎一般的手感,肌肤细腻白嫩如婴儿一般。
“你...你们两人...居然...居然在我家......”
门口的声音传来,小夏愕然抬头,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何姒儿已经站在了门口,正瞪着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的明月和他。刚才分神去想事了,居然没察觉到她走过来的响动。
“啊...这个...”小夏虽然机变百出,这时候也不禁有些抓慌。“其实也不是你想象般的那样,明月姑娘只是半夜过来睡在那里而已,我们什么都没做。”
“啊......”明月也醒了,半坐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像没事一样看着何姒儿。“咦,何姑娘你回来了么?昨晚我们等你很久呢。你没回来我们就先睡了。我饿了,有吃的么?”
直到坐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何姒儿看向他们两人的眼光依然有些不善,不管她是不是相信小夏所说的,总之在自己家看到这样的状况确实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早饭是何夫人自己熬的粥,蒸的馒头,煮的鸡蛋。很平常的农家早饭。全是何夫人亲手所做的,何真人也坐在桌前,很用心很享受似的喝着一碗粥,何姒儿在旁边面色不善地啃着馒头,看起来只是一副寻常人家的和睦场景,一丁点也没有茅山掌教之宅所该有的味道。
坐在一起吃饭的还有一个锦袍大汉,就是昨夜何夫人口中所说的三哥,何姒儿的舅舅,名字是南宫无畏。虽然何夫人没多加介绍。小夏还是能分辨出这位南宫家的大汉应该是官场中人,而且地位绝不会低。小夏见过的官也不算少,江湖草莽中人再有权势,但和真正庙堂之上的人还是有区别的。小夏也没有觉得意外,昨天晚上从何夫人的话中他也早能判断出来,而且南宫家原本就在大乾朝庭中有相当势力,和普通的江湖豪强有本质上的区别,乃是真正意义上的世家大族。
“有多少年没吃过四妹做的饭了?二十多年了吧?还记得有一次将八叔好不容易弄来的龙鳞大蟒肉活活给熬成了一锅焦炭,却舍不得丢掉,非要堵着我的门口让我和五妹吃。哈哈哈哈。”
“那么久的事还记得么?我都快忘光了。豫州老宅的样子我都快想不起来了。”
“有空还是可以回去看看嘛。虽然五妹,六弟他们也都各自住自己的地方了,只剩老大和一些小家伙还守在那里。哎,这粥喝着真香,馒头也真好吃,是不是里面掺了什么茅山特产的天材地宝了?”
“就是白粥白面,我看是你平日间山珍海味吃得太多,将这些的味都忘了吧。要不留下来吃上一个月,保证你吃到一见肉就流口水。”
这位南宫无畏大人没有一点官架子,一边吃着一边很开心很亲热地和何夫人聊着,何夫人也很高兴,何晋芝放下了碗在一旁微笑着静静看着。这场面连小夏看起来都感觉到很舒服,很和美,除了何姒儿偶尔瞥过来那眼光有些刺人。
吃完了,何夫人收拾下碗筷,何晋芝也招呼小夏和他一起去回茅山宫观中去,将他的法箓度牒给办妥。明月自然是一路跟着的,何晋芝再叫上何姒儿也跟着一起去了,这片刚刚还热闹温馨的小小宅院中顿时就安静下来。
刷刷的刷碗声单调地在厨房中回荡,何夫人将袖子挽得高高的,多年的家务似乎没能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那一双手臂依然白腻如雪,曲线也柔和宛如少女。
“怎么了。这次还是来做说客么?晋芝他是不会答应的。”何夫人没有回头,似乎就知道了没有丝毫声息走到厨房门口的南宫无畏。
“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南宫无畏看着何夫人躬身的背影,默然半晌之后长叹一口气。“如果让李家老二还有那帮以前发疯一样围在你周围的人知道你现在是在天天刷碗,洗衣,他们真的会疯的。”
“你也太小看别人了吧。”何夫人手中刷碗的动作都没有停一下。
“对,说不定不会疯。只不过李家老二一定会将他手中所有的产业都拿去卖了,然后将钱全部拿到青雨楼去挂上悬赏要何晋芝的人头。或者他还会想办法从他那当州牧的兄弟手中将白虎军给骗来,直接打上茅山。”南宫无畏带着几分嘲讽,几分无奈地冷笑了一下。“昔年的中原江湖第一美人,南宫家的南宫无嫣最终的归属竟然是一天到晚的家务粗活。当年若是有人这样说。定会被那帮人把嘴都打烂了。”
终于刷完了碗,何夫人直起身来,将袖子放下,转身走出厨房,收拾起晾晒在院子中的菜干来。一边收拾,一边笑着淡淡说:“当年不是你和二哥让我挑的晋芝么?后来老大不也是赞我有眼光,挑中了一位茅山掌教。”
“是二哥让你选的,可不是我。”南宫无畏耸耸肩,又叹一口气。“是二哥眼光好,他没看错人。何晋芝当时还不过是茅山别院下一个无名无姓的烧火道人的时候。他就能认出这人绝非池中之物。这是我佩服他的,只是他做事也太......只是为了要将一个道门强援捆在我们南宫家。却将你的一辈子给耽搁了...”
“...那只是你那样认为而已。我倒是没有后悔过,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习惯而已...要说我之前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动手做饭洗碗。”何夫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回忆了一下,也露出一丝苦笑。“要说耽搁...其实这些年我耽搁晋芝的也不少,如果不是为了我和姒儿......他说不定...”
“说不定他连这个茅山掌教也早就丢给旁人了。是不是?当年要不是我们极力劝说,还有张元龄那老狐狸的暗中推波助澜,他根本不会去接下这个掌教之位。”
“但若是那样的话。说不定天下就会多出一个真正的道门大宗师。那才是他真心想要走的路。”
“道门大宗师......哼,是白日飞升还是隐遁山林从此不知所踪?那对这天下又有何意义?”
何夫人转过身来,看着南宫无畏露出一个微笑,笑得有些尖锐:“对,是对天下都没任何意义,对二哥和你也没任何意义。那如今你们可就满意了吧,茅山掌教乃是南宫家的东床快婿,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威风了许多?连朝堂上的天子恐怕都不能等闲视之吧。你们还觉得这样不够?还缠着他要陪着你们一起去发什么疯?”
“这次可不是发什么疯。你以为我们费尽心机难道是为了我们自己么?”南宫无畏的面色和声音也都沉重下来。“这次乃是百年难遇的大好机会。关系着江山社稷,甚至是人道兴衰,我们必须得争取每一分可用的力量。莫说是晋芝大哥,到时候张元龄,净土禅院那帮和尚都要出手,昆仑派上三院二哥也着人去联系了,甚至我们还得想办法将唐门那两个老怪物也捎带上。”
“一帮各怀鬼胎的老鬼,还指望着精诚合作?更别说你们前面还有个叶红山,你们谁有法子能左右得了那等魔神般的人物?想要当在后的黄雀,那也得有做黄雀的实力才行,总不能被螳螂转身一刀把头给砍了吧。”何夫人嗤笑了一下,默然半晌之后还是摇头。“你别想了,晋芝他还是不会答应的。我也不愿他去插手这事。”
“...如果是为了姒儿丫头呢?”南宫无畏说。
“你们敢!”何夫人凤眼圆睁猛地一声怒喝。那一张艳丽无双的脸上满是凌厉的煞气,这一瞬间这个布衣荆钗打扮的女人散发出的气势竟丝毫不弱于昨晚何姒儿面前的南宫无畏。
“从头到尾我可什么都没做。你也知道,姒儿丫头可是自己想要下山去的,那什么正道盟的点子可也不是我给他出的。”南宫无畏不慌不忙地摊开了手,一脸坦然。“只是姒儿丫头若是真想要做出番大事来,以她的位置来说,也很容易被卷入其中。虽然她没资格参与真正核心那一场,但若是我们失手,覆巢之下她也难逃劫数。”
顿了顿,南宫无畏的声音更低沉了,带着几分涩意:“不,或者可以说,若我们失手,天下十州俱都是覆巢之卵,这大乾江山下谁又能得真正的安宁?”
“你们就不能消停些,不去做这些作死的事么?”何夫人恨恨道。
“不消停的是叶红山,是西狄人,不是我们。我们和二哥站在这位置,我们也只能这么做。”南宫无畏回答。
何夫人默然,身上的煞气也慢慢地消减下去,最后只剩一声长叹:“...你别告诉我连姒儿,连这些也都在二哥的计划当中。”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南宫无畏顿了顿,跟着也是长叹。“...应该不会吧。”
一阵难捱的沉默过后,南宫无畏像是想找个话题似的说:“对了,你应该还记得吧,刚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位不就是......”
“别和我说话,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不想去理。爱谁是谁吧。”何夫人转身甩手走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