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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去说云州了,其实就算是蜀州的僧庙道观,也是由不得我净土禅院和龙虎山来统辖。我师门禅院倒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但听说龙虎山张天师倒是在花心思,想将云州的神木林拉拢过来...这消息一出,我有两位师叔便有些紧张了。神木林虽然便是在五行宗当中也是最为出世的一派,比天火派更为极端,根本不理世事,但相对来说实力也极大,道法俱在先天之上的三位长老和宗主不用说,单单是那一株建木神树,若是以身化妖的话普天之下说不定就无人能制......”
“...这却有些杞人忧天了吧?神木林遁世百年不问世事,听说就算在被云州人崇为神灵的云州本地,无论是云州蛮人还是蜀州人怎么闹腾,也不见他们有任何动静......”
“此言甚是。但我那几位师叔却是顾忌那张天师有什么秘密手段,结果又是上疏朝廷,又是暗中沟通影卫,却不知这才是自乱之道......”
“...却说那青州州牧刘大人虽然身为儒门,但却全没有寻常儒生那般食古不化的迂腐,不但邀我净土禅院去青州开水陆法会,还积极和茅山联络,勤修道观请道人过去入驻镇守,祛除妖魔是一方面,关键是借两教之力安顿民心。这才是真正的君子风度,让人着实钦佩...”
“...而时世尊说: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可以见如来...”
“嘿,十方大师。这话就古怪了。这满天下的佛寺所立的金身佛像,受供奉的香火跪拜,那些难道不就是以色相相见,以音声相求么?你净土禅院不也是如此么?难道你净土禅院也是这人行邪道?”
“...厄,这个么,只能说是一时的方便法门。毕竟正法玄妙难以言说,即便是佛经所载也不一定便能表达完全世尊本意。何况痴迷于红尘浊世的芸芸众生。于此便先立个法相,让他们心中能有所寄托,所谓先以欲勾牵。后以令佛智,先令他们能一心向佛,再徐徐导引传授佛法......”
“但那确实便是以外相见佛,以音声求佛。那确实便是佛祖所言的人行邪道。是也不是?”
“......是。阿弥陀佛。夏道长果然慧根深种,佩服佩服。”
“哦?呵呵,我还以为你会说我诡词巧辩呢。”
“夏道长所言乃是事实,我何以要行那文过饰非之举?这些方便法门也是因为顺应世事,迁就亿万俗人而不得已而为之,世尊那一句‘人行邪道’正是说尽了此一方便法门的由来过往。正所谓慈悲起祸害,方便出下流。正法难言,佛曰:不可说不可说。道德真经开头便言:道可道非常道。结果为了点化众生还是言了。道了,此一开方便之门。便逐渐有了方便方便再方便,年积月久之后便是下流下流再下流。佛祖曾言他涅槃之后五百年之世为像法时代,正是说此刻我天下佛门之状,也不知千年之后的末法之世又会是如何一片颠倒景象......”
“嘿,居然这样谈论自家师门,十方大师还当真是心怀坦荡...”
“哪里,贫僧也是见了夏道长这等心有慧根之人才敢如此直言,否则这般言语,就算是被我几位师叔听到了少不得都是一顿训斥,说不定还要挨受法杖之苦。”
就在水渠汇合的空洞之处,各方流淌来的污水汇聚成小河在下面流淌,一方拔地而起的土台上,小夏和十方当真是就那样席地而坐,口无遮拦地随口聊天。也不知怎么的就从江湖琐事一直聊到了道文佛经上,一样地聊得兴高采烈。明月也难得地没有四处乱跑或者是不耐烦,而是乖乖坐子一旁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
“对了,明月姑娘我也听过你念经文,现在你又听得这样仔细,那你对这佛法可是有什么见解么?”
“什么佛法?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其实你们两个说什么我也不大明白,只是看你两个的神情很好玩罢了。”明月还是那样像五六岁的小女孩一样的懵懂表情。“你说我以前念过的那些话啊?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是记得老和尚那样念过。遇见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时候,那样一念就好了。”
“...要不是亲眼见过你念的经文确实有神效,只听你这般说来,别人还以为是什么小孩子念的牙痛咒呢...”
“哈哈,夏道长此言差矣。经文祷言皆是以心为本,明月姑娘只是言辞朴实不善说明罢了,心中不知其所然而然,正是所谓心咒,神印,灵光符的上佳境界。”
“对了,这是什么时候了?算起来好像该已经是天亮了吧?”
这疲倦之感倒不是因为使用那符箓,而是因为他瞌睡来了。
原本只是用来落脚休息的土台上现在已经多出了一张后来又凝聚出来的石桌,上面摆上了三只用固形符折叠成的临时茶杯,里面装上了用凝水咒凝出的清水,几只吃剩下的果核旁边明月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如果不是看这周围的古怪环境,这活脱脱就是一场兴致不错的秉烛夜话,而且持续了至少已有五六个时辰,也差不多该到各自回房,洗漱休息的时候了。
但他们现在是在捉妖的,是在将计就计被人诱入这水渠中的!小夏简直需要不断地提醒自己才能不至于完全忘记这个。现在看来这情况不只是绝对出乎那将他们诱入这里的人的预料。连他们小夏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厄......难道那位妖施主其实不在这里?是夏道长你料错了吧?”原本一直都对小夏的判断极有信心的十方这个时候也不免有些迷茫起来。
左想右想之下,小夏还是只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全身关节嘎巴嘎巴一阵乱响。然后长叹一口气说:“算了,我看我们还是随便找个出口上去,洗洗睡吧。”
“怎么,不继续聊了么?我已经很久没听人聊天了,其实听你们这样聊聊也满有趣的。”
“聊了至少有五个时辰,口水也聊干了肚子也聊饿了,还有什么......”正好有些意兴索然。之前一直强撑着的戒备也逐渐丢下去了,有些倦意上头的小夏对这句忽然响起的话也没什么特别感觉,随口回答了一句。但下一刻马上冷汗直冒,全身紧绷起来,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符囊上,低声喝道:“何方高人?”
如果这句话真的是有人说出来的。就算这声音是出自他背后。他也绝不至于吃惊成这样,但是刚才这话却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耳朵中却没有听见一丁点的声音。不通道法的普通学武之人面对这情况也许只是单单吃惊,而小夏心中除了吃惊之外还有浓重的戒备,被旁人的神念无声无息地侵入脑海这不是什么小事,就像别人可以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在你身上轻拍一下,当然也能一掌直接将人打成重伤乃至直接送命一样。
“阿弥陀佛,施主终于肯现身了么?”十方这时候也站立而起。双手合十长颂一声佛号。
“不,好像是龙虎山的哪位高人......”小夏摇头。能用出这种手段。需要的不是神念上的强弱,关键还是道法上的境界。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不说一派宗师,至少也该是入了先天境界,比如张老头那样的道门高手才是。
趴在石台上的明月也被惊醒过来,揉揉眼睛四下张望:“怎么了?怎么了?刚才是谁在说话?”
巫溪县城上空的百丈高处,一直盘膝静坐着的张御宏也终于张开了眼睛。
在他脚下的巫溪城中,这时候已是一片繁忙景象。艳阳高照之下人人都和往日一般地做着往日该做的事,谁也没有发现半空中的伏魔真人,实际上他们即便是抬头去看也看不见什么。只是今日不知为什么,前往城中道观上香的人似乎特别多,还在道观门口排起了长龙,一些本来心中没有这打算的百姓,一看见往日早不知看过多少遍的道观庙宇,心中忽然又生出一种夹杂了敬畏和亲近的感觉来,忍不住就想进去跪拜一番,许些心愿,捐些香油钱。
而城中最大的道观中,不通道人正在后院来回踱着步子。他丝毫没兴趣去理会前院中排着长龙的香客百姓,连让几个手下道人去帮忙招呼一下都没有,几个手下道人也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微微的焦躁和不安,只是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们也都清楚不通道人喜欢装出一切尽在把握的性子,并不冒冒失失地询问这到底是什么脱了掌控。
不通道人踱步中偶尔还抬头看看天上,那几个手下的道人也面露疑惑地抬头看去,但却基本上看不出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有两个目力最好的在第一眼的时候似乎能察觉有一片若有若无的金光笼罩在巫溪县城之上,但再要用力去分辨,马上又什么都看不见了。而根据每人的修为高低,所有人也都能感觉自身的神念都在隐隐和什么莫可名状的东西一起共鸣。
最后看了一眼那好像什么都没有的半空,不通道人站住了脚步,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招过两名心腹道人小声吩咐了一些事之后,立刻出院骑上一匹好马疾驰出城,向着龙虎山的方向奔去。
半空中,张御宏也看到了这出城远去的不通道人,不过他完全没去在意。现在他的眼中已经没有黑白眼仁,只有一片淡淡的金光和这周围的金光联成一片,再和巫溪城中所有道观上发出的淡薄金光一起,以一种旁人无法查知的方式共鸣着。他就如一具九天之上的神祗,将这巫溪城中所有的一切,包括每个路人百姓口袋中的物事,每间屋舍中的最微小的角落都收入眼中。但是他的注意力并没在地面的任何东西上,他那好像已经和天地都融为一体的目光穿透了数十丈的地下,搜寻着刚刚露出一丝动向的目标。
一片淡淡的金光在虚空中浮现出来,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凝固,变形成一具金甲神将的模样。
“敢问是龙虎山哪位道长?晚辈上清茅山派清风道人,在此有礼了。”小夏再次拱手问道。他也能认出这具金甲神将正是天师教中特有的拘神之术,以香火念力凝聚出的法身,而且从这金甲神将凝聚出的金光的凝练程度来看,用出这法术的人修为绝对能在天师教中排得上号。
“茅山...上清派...是魏华存那一派的人么?”这声音还是直接在头脑中响起,听得小夏眉头大皱。也不全是因为这位隐藏高人的说话方式,就是这话本身听着也别扭之极,魏华存乃是上清派的开派祖师,就是茅山开山祖师三茅真君的祖师,从辈分上来算可说是包括掌教何晋芝在内所有茅山弟子的祖师的祖师,在这人口中却是直呼其名。也就是小夏并不是真正的茅山弟子,否则可能就要忍不住出口喝骂了。
还有些古怪的是小夏已经很注意了,但却还是不能察觉用出这法术的人到底在哪里,那人好像也完全没有现身的意思,居然就用这道法凝聚出的金甲神代替自己面对他们。
“...你们可以叫我地灵师...你们不是特意进来找我的么,怎么问我是谁...”
那金甲神将就那样漂浮在半空,肢体躯干都已经凝聚得如实体一般,但面目却是一片模糊,不过这次的声音不再是直接在人的脑海中响起,而是从这金甲神将的法身中发出,非男非女非老非幼,听起来感觉说不出的古怪。
“夏道长,不用问了,这位就正是贫僧此番前来苦寻不着的那位妖施主。”一旁的十方却没有小夏的猜测,直接很肯定地就一口叫出了答案。随着这一声答案,小夏背心上刚刚收拢的冷汗顿时又全都下来,他终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