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有神,神与道同——!”
北海真神把海眼之力汇聚,那此世全部之恶收拢在他的身体内,神道净土化作一方魍魉魔域,天上开满洁白的桂花,但却仿佛是一尊又一尊的白骨化成。
“我乃北海真神——!”
他的语气变得可怕而古老:“自太古年间,云原初成,北海即诞,我为天之下最强一环,我不想死,谁能斩我?!”
整个海眼中,嶙峋白骨尽数站了起来,那浩浩而起,化成一枚漆黑的骨印,当中藏匿着众生二十四苦恶!
众生有罪,皆不可逃!
这枚至宝有名讳,只作“不赦印”说!
“人生大逆,不敬神明;”
“反天诛长,叛世皆离;”
“无道无尊,背信弃义;”
“乱天贪性,妄语杀移;”
“怒恐思身,痴狂至极!”
“刀树剑火,见邪为异!”
诅咒一般的话语从北海真神的口中被吐出,亦如口含天宪,金口玉言!
他是真神,秉持天地之道而出,执掌此世全部之恶,故而他的话语,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可以看作是人世的铁则!
没有办法反驳,甚至连天帝之法都不可做出回应,因为他说的并没有错误。
四大众生皆有这诸恶在身,不可避免,这说出的东西确实是诸世诸尘的铁则,纵然动用,衍化恶法,也不能否定。
有情众生中,多有人生、大逆、诛长、皆离、叛世、无道、无尊、背信、弃义、乱天、贪性、妄语、痴狂诸恶,而这其中,第一大罪,便是“生”,即众生生来便带着“恶”。
生是“大善”,却亦是“大恶”。
这在后来,孟子与荀子的辩论中,也曾经谈到过这个问题,隔着数十年的光阴,两位先贤的文字在后世碰撞,人之初,或者说万物之初,是善还是恶?
但或许在天,在道看来,善也是对,恶也是对,阴与阳本就是相互依存,故而人生来,有善亦有恶。
无情众生中,多有大逆、不敬、叛世、无道、乱天、杀移几恶。
半情众生中,则占据叛世、皆离、妄语、见邪几恶。
最后的非人众生,则全都占满。
不赦印,衍化二十四道罪恶苦难,此时向着李辟尘压去,这浩大的人间之力汇聚过来,倒是让李辟尘颇有些赞叹。
以尘世之力反压尘世之主,不得不说,北海真神当真是厉害的很。
那六世前身,应当都有各自的故事,李辟尘并不知道那六具尸体的过往,但或许,这其中也有不甘心者?
谁也不想为他人做嫁衣,到头来发现自己不过是旁人傀儡,这种心情必然是要抗争一番的,不论是输是赢,总而言之,能够达到“我做过”、“我来过”、“我战过”这三种境界,即使是输家,事实上也已经赢了。
万古悠悠,唯意志长存不灭,这是超脱于真灵之上的事物,是念想,是遂古以降便诞生于此的第一道光芒。
北海真神舍弃了自由之身,甘愿成为天道的“傀儡”,永远被锁在北海中,那六世前身本来是他为了脱离诸圣镇压而施展的手段,但现在也都放弃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了,他为了击败李辟尘,也在做那三件事情。
我做过,我来过,我战过。
但北海真神不认为自己会输,他舍弃了自由,戴上了镣铐,而且还是天道开始为他准备的镣铐,如今他的法力真正凌驾在地祖之上了,是这人间之内的最强者,没有之一!
“死——!”
这是真正的人间真理,即使是天帝也不能驳斥,因为这并不是错误的,此时滔天的伟力轰鸣而下,李辟尘注视着这浩大的力量,忽然哼起歌来。
“稻花香,黄鸟回,日落天西杏花碎。”
童谣回响,银铃叮当,风筝匣中响起琴音,天禾、天望同时出现,与天丧并列。
三剑轮转,把不赦的二十四恶挡在天外,李辟尘的目光移动到北海真神的身躯上。
太初有神,神与道同?
北海真神面色狰狞,带着滔天的怒火与愤恨,他仰头吼叫,于是天裂开了,云原的天道也侧了下身子,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缓缓降临。
李辟尘看见了,此时幻影....或者说是梦境出现?
有一位巨人走来,在极高渺的天外,他的身后是一尊漆黑的,但却镶嵌着金色烈火的大日,他是雄壮的,诸世的辉煌被他践踏在脚下,那巨人的右手中托着一座庞大的城池,洁白如玉,亦如北海真神拈起的桂花。
他在吼,他在啸。
李辟尘在哼着童谣。
“天上白玉京!”
这是北海真神的声音——
“真珠帘,玉楼空,天色苍苍银河垂。”
这是李辟尘的声音——
“十二楼五城!”
北海真神在怒吼——
“稻花香,知丰年,鹧鸪听雨敲清雷。”
李辟尘闭上了眼睛,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神人临我顶!”
神音浩渺,广大无垠——
“碧云天,黄叶地,梦短天长.......”
李辟尘的声音变作叹息,亦带着一种怀念与追溯。
“降罪洗众生!”
北海真神的话如铁律,轰然落下!
而李辟尘最后的叹息也吐了出去。
“........早早....归。”
那巨大的天城白玉京降临,它的道影映照在人间之上,这是五城的其中一座,此时被北海真神呼唤而来,镇压万千不平!
“铁律天规,恭请‘元始天王’——!”
北海真神大吼,那城池之后的巨人虚影波动了一瞬间,那是自太初天而来的一道炁息,仅仅是一道而已,此时云原的天道开始震动,这比起大圣的威严来说,更为可怖!
来者何人?
不知!
李辟尘注视着难道降临的炁息,仿佛让北海真神拥有了无上的神力,此时他猖狂的笑,仿佛万千众生都不放在了眼里。
“太初有神,神与道同!你一个千年不满的后辈蝼蚁,自然不认识元始天王!”
北海真神面色可怕:“辟地开天者,先无无而生,化有有而临,此乃我神道至尊!太初之主.......!”
“祭炼整个北海,撕裂我的神意,请元始天王之炁降临我身,我便是元始天王在人间行走的化身!无物可挡!”
“神将清洗人间——!”
北海真神从没有感觉过如此强大的力量,简直就是为了他清剿众生而赐下的,那太初天中得来的伟力,能够镇压一切的祸患,只因为这来自于“天尊”!
他是神,献祭了自己的神意,又祭炼整个北海,此时等若以天地上古正神的尊位请元始天王赐炁,虽然并不能久驻,但毫无疑问,在一瞬间就能杀死东皇!
李辟尘的手中显化了一柄剑,名为天阿。
这必然是无用之功,北海真神是如此想的,事实上也是应当如此的,他看着李辟尘,不论这个蝼蚁再施展什么招数,都已经没有用了。
那一拳砸了出去,自北海而起,横镇半世云原!
震天摄地,无上称尊,隆隆而动,白昼化为黑夜,星辰也被引下,仿佛要炸碎在人世间,这一拳更像是拉扯无数的人世同时汇聚,几有能移动乾坤的力量!
但一个瞬息,一个光阴之后。
剑尖出现在了他的眉心前。
北海真神愣住。
天阿剑已经斩出了,并且划开了这片光阴。
三千道昼夜浮黎的光芒出现,更多的,无数的梦幻泡影衍化,这片世界开始浮动起来,北海真神发现了不对劲,他猛然挥舞拳头,把身前十万里的天地都砸的粉碎,于是便出现了惊悚的一幕。
破碎的“李辟尘”身后,站着一个完好无损的“李辟尘”。
“这....这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嚣张的气焰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被奉为世间真理的惊恐。
北海真神打碎了一片又一片天地,然而那些碎片很快就化作梦幻泡影,他震恐了,有了猜测,而李辟尘的影子出现在一片又一片破碎的光芒中。
“归去,归去。”
诸多李辟尘皆在轻语。
北海真神几乎癫狂:
“住口!你这蝼蚁,用的什么妖法!?你有罪,你有大罪!你胆敢不敬神!你......”
剑抬了起来,带着圣人的碑,至人的炁。
隐隐有一位老者出现在遥远的身后,托着一座宫殿,在看着李辟尘。
与元始天王对应者是谁?
或许是…元始天尊。
可没有人能见到这位老者。
李辟尘也没有,但这不重要,此时手中仙剑转动,落下最后的光。
“天阿——梦短…天长。”
天阿剑画了一个圆,于是万世的梦幻向着北海真神挤压,三千道世界的光芒中,诞生了三千只梦蝶,它们扇动翅膀,于是有风吹了起来。
北海真神被枷锁捆缚,同时他瞪着眼睛,猛然惊吼,撕心裂肺。
能移动世界的拳头接连震动,这无上的力量要轰开绚烂的光!
然而让他越发惊恐的是,梦幻破碎之后还有梦幻,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梦,纵然是神,也沉沦在梦乡之中,被逐渐蚕食殆尽。
北海真神的手臂不断撕裂壁障,彻底陷入疯狂。
然而梦幻的惊雷把他拖拽,他的手伸向李辟尘,恨不得把这个后辈捏碎。
这个人何等弱小啊,但为何却能压制伟大的自己?
纵然地祖则办不到这种事情,区区一个千年修行都没有的家伙,凭借那拙劣的几柄废铁,就能…击伤自己?
他要斩了自己!
不可能!
这个念头,北海真神从不曾想到过,因为不会,也不可能。
“你要杀我!”
“如果我死了,谁来稳固北海?”
“天道会降罪于你!你就不怕遭到天谴吗!”
“地祖都不敢扛受!你不敢斩我!”
北海真神在嘶吼,然而李辟尘手中的天阿又转了一下。
于是北海真神眉心中的神光炸碎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神开始惊恐了,忽在此时发现,不论是他自己的法力,还是不赦印,亦或是元始天王的炁,都没有办法动用了,宛如消失了一般。
他自神化作了人,狼狈的落在地上,坠入梦幻,成为芸芸众生之一,再不能高居天上。
“放我离开!蝼蚁,你怎么敢…”
钟声响彻,有诗人在讴歌,于是众生在笑,北海真神痛苦的嚎叫声被淹没在众生的欢笑内,也淹没在那道恢弘无比的钟声之下。
有一只手压在了北海真神最后的眼睛上,他从缝隙中看见了手的主人,梦幻的影子成为了他第四世身的模样。
儒圣对着他笑,满是嘲讽。
这是梦幻,北海真神的恐惧被放大,见到了他最厌恶的人,他疯狂了,狠狠的抓住那只手,要把儒圣撕碎。
三千道梦世挤压,坍缩,最后只剩下了这只手。
直到这只手也被飞舞的梦蝶盖住,变成琉璃般的雕塑。
流光亦是琉璃,将他包裹,坠入那走马观花般的世界中去。
于是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不回家....会挨骂的。”
李辟尘转过身去了,四剑飞舞,流光璀璨,只听闻一声轻响,却是四剑同时去来,尽数归鞘。
铮———
天色已暮,风筝何去?
背上剑匣,李辟尘离开,而后方的梦幻之影中,再也没了北海真神的身影。
两指并起,念出一言。
微尘之中,亦有惊鸿。
“斩!”
有恢弘的剑啸震响,梦幻中的钟声化作天吟,自虚无之中传来,化作神话。
梦世中有伟大的力量延伸,正是如一柄剑般挥舞了出去,这剑,劈开的不仅仅是睡梦,亦把人间也都映的满是流光。
那位坠入梦幻的神被撕碎了,不复存在,已经化作琉璃的身躯,彻底被梦炎焚灭成灰,一如诸多的人间,是天上燃烧之后所留下的余烬。
那道五彩的绚烂光华,自北海延伸到南天,又自遥远的天之尽头蔓延到人间最初的土壤,从海潮与天山出发,遥遥而去,到未知的地方,落在一株新的.....碧绿嫩芽上,那是众生出现的起始之地。
风起南天,雨落北海。
剑光化虹,直入彼岸!
游鱼还是百姓?不管是谁,他们都抬起头,都看到那片光芒。
天之上,发出一种古来的悲悯,是红色的雨,里面有飞舞的流火坠下,本该是天的叹息,却被众生的笑化作了无数金色的蝴蝶,它们飞舞在人世,萦绕着遂古以来的云烟,正如那蒸煮好的黄粱,又似春天里,雷雨刚停后映照的第一缕虹光。
只不知道多几个千年之后,会不会有人在此弄潮笑谈,指着那滔天大浪,言道:
说那北海之神:
九万年过往,悲欢离合尽入梦炉,成个水中黄土!
赞那东皇之圣:
一千年春秋,嬉笑怒骂皆是空雷,惊破五百鸿鹄!
你道那当年何景?
说那万象之中有三千世界,道那人间之上,抛开北海天寒,又有十四它州。
而正是此刻这一言下去,看是: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