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纳黛默然了两秒,通过“无形仆役”,做出了回应:
“爱德华兹叔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用的是自己年少时的称呼,以此降低不必要意外发生的概率。
而她的声音通过“无形仆役”回荡于周围空气时,干涩,暗哑,与正常状态完全不同。
爱德华兹脸色青白,仿佛刚从墓地里爬出来,没有一点温度:
“我也不知道。
“我某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回到了这座岛屿。
“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守卫陛下的宿命。”
他每说一句话,就会停顿一下,却没给人气喘吁吁的感觉,似乎是很久没有开口,以至于喉咙“生锈”,不太适应。
没等贝尔纳黛询问,这位一百多年前名传大陆的骑士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补充道:
“陛下的陵寝就在附近。
“我一直看守着这里,等待祂复活。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陵寝始终没有异动。
“一直没出现复活的迹象。”
贝尔纳黛让“无形仆役”环顾了一圈道:
“这木屋就是你居住的地方。”
爱德华兹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略显干瘪,与他原本就存在的老人斑很是相衬,他嗓音低哑,有所间断地回答道:
“对。
“我用周围的树木做材料,修建了这座房屋。”
贝尔纳黛的“无形仆役”看了看自己过来的方向道:
“威廉叔叔他们没和你在一起?”
爱德华兹冷漠木然的眼睛动了一下:
“他们早就遭受了污染,已经死去。
“现在的他们,虽然又活了过来,但更接近一种怪物,而不是原本的他们。
“公主殿下,你要提防他们,避开他们。
“除了班杰明和我,其他人都不能信任。”
贝尔纳黛沉默了一阵,通过“无形仆役”转而问道:
“我父亲的陵寝在哪里?我想去看一看。”
爱德华兹脖子略显僵硬地动了动:
“好。”
他随即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那座木屋,从里面拿出了一把多有锈迹的铁黑色斧头。
“我带你去。”爱德华兹望着正常应该看不到的“无形仆役”说道。
这个过程中,他表情呆板,几乎没什么变化。
“好。”贝尔纳黛在这片森林的边缘做出了回应,并借助“无形仆役”,让干涩暗哑的声音回荡于周围。
爱德华兹身高近一米九,此时显得颇有点干瘦,他提着斧头,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木屋后方区域,语气没明显起伏地说道:
“很近的。
“路上小心。”
贝尔纳黛当即控制“无形仆役”,让它紧跟在穿着奢华衣物的爱德华兹身后。
一前一后穿行于原始森林中,贝尔纳黛突然让“无形仆役”问道:
“爱德华兹叔叔,你之前在那片空地膜拜什么?”
爱德华兹没有回头,步伐保持着近乎一致的频率:
“陛下。”
落后他和“无形仆役”至少两千米的贝尔纳黛当即动了一下眉毛,用了近三秒钟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通过“无形仆役”,不含丝毫感情地继续问道:
“威廉叔叔他们也在膜拜他?”
爱德华兹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始终背朝“无形仆役”和那双“窥秘之眼”
“不。”
他像是在思索答案般放缓了脚步:
“我不知道他们在膜拜什么…”
贝尔纳黛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看见了命运之河的些许变化。
她没再提问,让“无形仆役”安静地缀在爱德华兹身后,于墨绿色的巨大树木和深黑的尖锐灌木间,向着岛屿的山峰位置行去。
也就是四五分钟的时间,前方的树木一下消失了。
这不是由密集逐渐过渡到稀疏,直至空白的那种消失,以一条无形的线为分界,巨大的树木们突兀不见了。
那条无形的界线外,是一座几百米高的山峰,它的上方也覆盖着那些深绿近黑的巨树,以至于从远处望来时,这几乎和森林融为了一体,难分彼此。
不过,那座山峰朝向爱德华兹和贝尔纳黛的一面,大部分区域没有树木,因为山体被挖空了小半。
山腹中,一座黑色的陵寝屹立在那里,极尽恢弘之态势。
它大部分属于山脉本身,小部分有人工修建和打磨的痕迹,真正阐释了什么叫“以山为陵”。
所以,这陵寝的外形并非常见的金字塔状,更像一座耸立的山峰,不算对称,但绝对雄伟。
不知是陵寝本身对外造成了影响,还是爱德华兹有做清理,它的表面没有长出一根杂草,也未覆盖山峰其余地方常见的那种藤蔓。
这让贝尔纳黛可以通过“窥秘之眼”直接看见陵寝上铭刻的各种文字和符号,看见那扇似乎为巨人准备的,高近三十米的沉重石门。
对于那些文字和符号,贝尔纳黛并不陌生,只是略作辨识,就认出它们或来自于自己父亲制定并颁布的《民法典》,或属于他创立的社会新风尚,或直接就是某些发明的设计图。
就在贝尔纳黛仔细审视时,灰雾之上的克莱恩已完全确定这就是罗塞尔大帝遗留的最后那座陵寝。
这与他在图铎遗迹内看见的陵寝有某种程度上的相像,有属于“黑皇帝”的威严和扭曲。
走出原始森林,通过无形边界,来到陵寝不远处后,爱德华兹停下了脚步。
他半转过身体,将青白的脸孔和冷漠的眼睛对准了“无形仆役”,嗓音没什么变化地说道:
“不要进去。
“那会打断复活的…”
贝尔纳黛微皱眉头,想了两秒,借助“窥秘之眼”,锁定了那座陵寝。
然后,她宛若大海的蔚蓝眼眸一下变得极为幽深,形似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这样的情况下,她明显失去了焦距,眼睛茫茫一片。
她在窥视那条命运之河,对接下来的行动做出预言。
而灰雾之上的克莱恩再次轻敲了斑驳长桌一下,放大了她成功的概率,并做好了对抗星空污染的准备。
当然,后者不是必需,因为贝尔纳黛身上有可以掌控的“0”级封印物。
下一秒钟,贝尔纳黛抬了抬右手。
她的皮肤顿时变得像雪一样白,嘴唇变得像血一样红,头发变得像乌木一样黑。
她的手中则多了一面虚幻的,古老的镜子。
这是童话魔法里的“白雪公主”,贝尔纳黛用它来提升自己“预言”的成功率和准确性。
无声无息间,她“看见”了一幕场景:
那座雄伟威严的深黑陵寝出现了明显摇晃,沉重高大的石门随之敞开。
然后,一条漆黑巨大的手臂伸出了石门。
这手臂的规模接近岛屿上的那些树木,从颜色和状态看,更像影子的一部分,但它不是薄薄一层,反倒填满了血肉,显得极为怪异。
它用肘部支撑住地面,艰难地往前挪动着,仿佛要将后续更庞大更恐怖的部分拉拽出来。
轰隆!
整座岛屿都开始了晃动。
那双趋于透明的“窥秘之眼”猛然破碎了。
贝尔纳黛的眼睛随即闭了起来,似乎看见了无法直视的强光,或是受到了难以承受的伤害。
她的眼角跟着流下了明显的血水,脸色苍白了不少。
而她的身上,一对对虚幻圣洁的翅膀展开,用洁白羽毛的下落中和了某种无形的污染。
“果然有能力对抗,大帝的遗产真是丰厚啊…呵呵,‘隐者’女士在被我教育前,喜欢用‘窥秘之眼’审视周围的人和物,绝对有一定的家教因素…总之,都是罗塞尔的错!”灰雾之上的克莱恩一边暗自松气,一边忍不住腹诽了大帝几句。
紧接着,他思绪电转,分析起贝尔纳黛在预言中看见的那幕场景:
“石门打开后,陵寝内似乎爬出来了一个恐怖的生物。
“这或许是复活归来的罗塞尔,也可能是某种灾难的象征形象,比如,曾经侵蚀这座岛屿的某位外神,或者悄然污染了罗塞尔的‘原始月亮’…
“嗯,即使是罗塞尔,那也绝对不是人类形象,更接近于神话生物,接近于神灵…另外,无法肯定那恐怖生物是否有理智,是否可以交流…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石门被打开是贝尔纳黛或者其他人做的,还是陵寝内那恐怖生物自己干的?如果是后者,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事情也有可能发展到预言中的那一步…
“预言真是充满歧义啊。”
克莱恩随手具现出一枚金币,铮地将它弹起,做了个占卜。
梦境占卜的结果显示,那座陵寝兼具危险和安全两种状态。
“这让我怎么解读?”克莱恩沉思的同时,将注意力放回了贝尔纳黛身上。
贝尔纳黛用了好几十秒才缓了过来,不再显得那么虚弱。
不过,对于自己看见的画面,她暂时没法做出有指向的预言,只能确定问题绝对很复杂。
因为“窥秘之眼”破碎,她没法再借助它看见种种隐秘,只能通过“无形仆役”自带的感知,查看周围的基本情况。
她发现爱德华兹在自己无法操纵“无形仆役”时,始终保持着沉默,一动不动,似乎未察觉到一点异常。
想了想,贝尔纳黛借助“无形仆役”,对爱德华兹道:
“你还记得在伦堡度过的岁月吗?”
爱德华兹淡漠的浅蓝眼眸动了动:
“记得。
“我似乎…”
说到这里,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表情一下扭曲了起来,仿佛正承受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这样的状态下,他眼眸突然焕发出了奇异的光彩:
“我似乎,似乎,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