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的审讯室,设立在地区警察局的办公楼内。杜林的审讯惊动了不少警员,只要是手里没有工作的,几乎都挤在了审讯室的门外,听着里面的审讯过程。对于杜林这样身份与地位与众不同的“大人物”的审讯,大家都是很好奇的。这样的大人物很少能够“活着”被审讯,他们不是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就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比如说不久前的歌多尔。
警员们总结出一个道理,背景和交际越复杂的人,一旦因为某些事情进入了警察局,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出去,基本上就不用出去了。他们知道了太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注定不能被普通人所探知,所以只有用死亡来守护那些秘密。
杜林不一样,他的背景相当的单纯,现在唯一流传的就是杜林是海德勒的人,专门给海德勒干一些脏活。海德勒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本州的人,加上他的种族和一些其他原因,手脚暂时还不足以伸进警察局,也没办法让一个被关押的人自杀。至于消息的准确性并不在大家的信息收集当中,相反的是在他们流传自己所知的“秘闻”时,往往还会添油加醋一番。
“你认识这个人吗?”,警局的副局长,一个看上去有些病态的中年人,他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灰白色,即使是在寒冷的深秋,额头上和鬓边依然挂着一些汗珠。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以至于让他举起的相片也不断的抖动,“这一家人失踪了,而现在他们的产业成为了你的地盘,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杜林定睛望去,是农场的一家三口中的男人,他点了点头,很坦然的说道:“我认识他,他把他的农场卖给了我。”
副局长…他的名字叫史蒂文,很普通的名字,在警察局中也很缺乏存在感。他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是很好,几乎常年请假在家。好在普朗多这位局长对“自己人”还算大方,每个月的薪水和“补助”一分不少的发放给了这个病秧子,让他即使不工作,也有足够多的钱用于养家和看病。
他很少来警察局,只有侦办一些重大案件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在警察局的审讯室中。有人传言这是一位很厉害的警察,他有一个聪明的脑袋,也有很敏锐的观察力,很少有罪犯能够逃脱他的审讯和调查。至于这个传闻是不是真的,一样没有人知道。
史蒂文将照片放下,拿起手帕擦了擦鬓边的汗珠,“你杀了他和他的家人…”,杜林微微抬起头,望着副局长,副局长先生毫不畏惧也没有任何退缩的迎上了他的目光,“你为了夺取他的农场假意购买,然后办完手续之后,你就杀死了这一家人,抢走了已经不属于你的金钱。”
杜林淡然一笑,摇了摇头,“如果你有证据能够直接证明这一点,我或许真的无法反驳,但是在这之前,这一切都是你的假设。”
史蒂文也笑了起来,他换了一个话题,“你很镇定,说真的,我从十四岁开始做警察,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三十一年了,我见过很多罪犯,有暴躁的、有冷静的、有疯狂的、有变态的,可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足够的年纪和社会的经验。我不愿意说是这个世界把他们逼到了那样的境地,但是我很好奇,是怎样的环境养成了你这样的人。”
“沉稳、冷静、胆大,你似乎并不在意我是否能够搜寻到证据,也很肯定我一定找不到任何线索…”,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拿起笔在桌面的本子上记录了一些信息,“说实话,我已经可以肯定你就是凶手。一个正常的少年人在面对故意谋杀的指控时,哪怕他真的是无辜的,他也会表现出紧张等一系列的心理反应,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但是你很冷静,冷静到有些可怕!”
“我认为早在一段时间之前,你似乎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计划,也确认能够洗脱自己的罪名,所以你知道自己不会有事,才如此的冷静,是这样吗?”
杜林耸了耸肩膀,“如果我说是的话,那么这句话会作为指控我的证据之一吗?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史蒂文放下手中的笔,偏着头看向了坐在一边的普朗多,笑说道:“很狡猾的小子,也很聪明,我相信这些指控应该都是真的…”,他拿起右手边桌角摆放着的大约一寸厚的卷宗,里面都是一些指控杜林和同乡会犯罪的证据,“但是如果我们想要让他认罪,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同时也会很艰难。”
史蒂文说的很直白,也没有回避杜林,根据帝国法律,犯罪嫌疑人的律师介入必须在第一次审讯之后,这是为了避免律师在外界通过某些渠道得到或者改变了一些信息,然后交代给犯罪嫌疑人,让他在审讯时说谎。
在四年前,一位杰出的演员被指控残忍的杀害自己的妻子以及妻子的父母,他被抓捕之后拒绝吐露任何一个与案情有关系的内容,反复强调需要在律师的陪同下,才会开口。他与律师的第一次见面则是在两个月后,在外面活动的律师经过漫长的时间打通了所有该打通的关系,然后在见面时交代了他该如何面对审讯,以至于到最后这位演员在一系列的证据配合下,被当庭宣布无罪释放。
两个月的时间里律师为他伪造了真实的“狂躁症”和“妄想症”的精神疾病证明,当然第一次诊断和治疗时间是在案发的一年前。还为他用钱收买、未必恐吓或是利用权力等手段,让所有出庭作证的证人统一了口径——演员的妻子“其实”早已出轨,而她的父亲常年酗酒并且经常威胁演员要杀死他…
在这么多证据和陪审团半数陪审员以及法官的“帮助”下,他重获了自由。
尽管人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成功的钻了一个法律上的漏洞,为此帝国议会提出了关于《辩护法》的修正议案,律师介入案件必须在一次审讯结束之后。
看似针对性的法律法规一样存在着漏洞,就像凯文所说的那样,越详细的条款,漏洞也越多。而这一次,漏洞就出在警察局方面。怎么审讯,审讯的力度如何,都是警察局里面的警察说了算。以前他们需要律师买通证人,现在他们需要律师先买通警察,他们…就是那些罪犯。
如果抛去其他的因素,第一次审讯的确非常的重要。罪犯被逮捕之后肯定处在一个心态失衡的状态下,既然能够被批捕,就说明警察们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但是关于到底掌握了那些证据,重不重要,坐在被审讯位置的家伙肯定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极有可能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而这些话,将作为最直接,也是最有利的证词用于最后的庭审。
杜林不一样,史蒂文亲眼看着杜林坐下来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发现了杜林与其他人的区别。他太冷静了,进门的时候从容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要接受审讯的嫌疑人,就像是来走一个过场一样。所以,他决定试探一下普朗多,普朗多的缄默让史蒂文明白,这件案子可能还有其他内情,所以他决定暂时“放弃”这一次审讯。
接下来就如同走过场一样,他不断拿出一些收集到的证据指控杜林一项项可能涉及的犯罪行为,都在杜林冷静理智的回答中回避了自己的责任。越是这样,史蒂文越是觉得这一场审讯有问题,同时他内心中也有一些疑惑,现在的他,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生活在这座城市中史蒂文理所当然的见到过太多黑暗的事情,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主持正义和公理的一方,哪怕他头上顶着代表了公平与正义的警徽。该认真的时候认真,该装糊涂的时候装糊涂,他的身体很不好,他不想自己最后死在一颗子弹下,而不是死在病床上。
他见识过太多因为心怀正义感葬送了自己生命的后辈,所以他理智的选择了最合适的方式,装糊涂。
就如他对普朗多所说的,这件案子不好审,这说明了他认真的态度,也为自己接下来的糊涂做了充足的铺垫。审讯结束之后,史蒂文的笔记本上记满了三页的文字材料,但如果仔细的逐行逐字去看,写的都是一些屁话空话,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历时一个多小时的审讯告一段落,史蒂文按照流程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悄悄的舒了一口气。他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医院拿药,他不想为这件他根本无能为力的案件浪费自己可能不多的时间。当他合上笔记本的时候,杜林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审讯桌前,望着依然坐着的史蒂文。
莫名其妙的,这让史蒂文有一种充满了压力的感觉,他谨慎的望着杜林,杜林也望着他。
“有没有兴趣为我工作?”
杜林一开口,紧张的气氛顿时散去,但也让史蒂文有些哭笑不得,他哑然失笑的摇了摇头,“很抱歉,我暂时没有换工作的想法。”
杜林不在意的笑了笑,伸出手,“有一天,你会的!”
史蒂文站了起来,与杜林的手握在了一起,又很快分开,“也许吧,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