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烟坐上火车，一路北上。
她没有钱，没有箱子，只有一个人，戴了一个茅衷寒送给她的项链。
她将项链卖了，换了一张车票和少有的几张法币。
其实她很想去天津，她不该回北平。
北平里的故人都巴不得她死，可她实在不愿流浪在南方。
回去也好，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也许不会再理会她的存在。
她这样想着，直接在北平站下了火车。
北平的夏虽然短暂，热浪却直往人脸上扑。春烟身上穿着的裙子有几天没换过，又脏又黏的贴在身上。
她不后悔放弃在南京的安逸生活，她只是想不明白自己朝他胸口开了一枪到底是对是错。
不管怎样，这一枪已经了结了她和茅衷寒之间的所有恩怨。
她没有再恨他的理由。
上天没有允许她死去，她就要继续苟活着，回来北平看着顾轻和二小姐琴瑟和谐。
无家可归，她也不打算求助于任何人。
前半生，她寄人篱下，忍受着禹颉所有的坏脾气。
后来，她依附茅衷寒，逆来顺受的表现出她温顺的一面。
这一次，她决定倚靠自己，在北平苟且偷生。
却不想，才下了火车，又遇见熟人。
“怎么从南京回来了？”郁介霏看着她空着两只手，脖子上白皙的皮肤被晒得通红。
他将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戴在她的头上，虽然男士帽子有些不合适，但是能遮挡些许暑热。
春烟没有拒绝他这一举动，也没有解释，而且愣在原地。
“他舍得让你坐这么久火车？”
郁介霏想不明白，以茅委员那样显赫的地位，会允许他的太太跟旁人在火车上挤一路，而且两手空空，身旁连个护卫也没有。
“谁？”春烟下意识的询问，然后用两只小手夹起来放在自己的眼前，阻挡阳光对自己的炙烤。
郁介霏笑得明媚又坦荡：“茅委员。报纸上写着呢。”
春烟吧嗒了一下嘴巴，简单解释了句：“我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我不明白他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对我有兴趣。那份报纸纯属无稽之谈，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允许报道发出去。”
郁介霏放下了心防，牵起她的手：“这里太热了，去找个凉快的地方再聊。”
春烟甩开了他的手，将帽子从头上取下来还给他：“不用了，郁老师。”
“要么我送你回家。”郁介霏的司机就在不远处的汽车上等着他。
春烟小声嘟囔了句：“我没有家。”
郁介霏听见了，却装作没听见一般：“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学生，去我家里喝杯水，没关系。你是想让我牵着你，还是你跟我走？”
春烟抬起头，眨巴了两下眼睛，想起顾轻最讨厌她跟老师纠缠不清。
还想拒绝的时候，又想到白凤娇对她的警告和宣战。
她突然释怀了，哪来的那么多矫情，迈开了步子。跟他上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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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介霏的家里装潢极其简单，采用欧式复古建筑，吊扇吹得呜呜作响，中间放着一个冰柜，汲取着丝丝凉气。
郁介霏拿了两罐荷兰汽水给她，随后吩咐佣人备水，准备给禹小姐沐浴。
“发生了什么？”
春烟叼着吸管偏头看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用两个字总结：“没事。”
郁介霏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待会洗个澡再睡一觉，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春烟摇了摇头：“我喝完了水就走。”
“去哪里？”郁介霏关切的语气，实在不想看她无依无靠的样子。
“还没有想好，总之不在这里。”春烟又猛吸了一大口，渴得快要冒烟的嗓子才得到一丝缓解。
郁介霏知道她性格倔强，不受驯服，也不强留，“我朋友在西郊有个院子，有点偏僻，不过租金便宜，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我介绍你搬过去。”
春烟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点了点头：“多谢您，郁老师。”
他取了把水果刀，握住刀柄，飞快的雕刻着一半西瓜，不到片刻的时间，半个瓜瓤被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静静的躺在瓜瓢里。
郁介霏又取了一些莲蓉洒在上面，才拿了两只小叉子，递给春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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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烟搬进了郁介霏所谓的破院子，发现这个院子并不破，只是有些偏僻。
郁介霏将她送过来以后，同时带来了许多日常用具，又亲自挽起了袖子，陪她一块打扫卫生。
春烟坐在凳子上，看着在门口摆放着的最新一期的报纸，上面写着很多招聘信息，其中月盛斋招聘的侍应生工钱很高，要求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我家里没有女孩子过来，只从下人那讨要了几件旧衣服，你如果不嫌弃可以暂时换上，抽空再出去买。”
郁介霏本可以叫佣人过来打扫，可他莫名的不愿意让人来打扰他跟春烟独处的时光，也想让春烟知道，他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公子哥。
春烟看向那堆衣服，扫了一眼，那些衣服上带有‘雨晴’的标志，是才在上海流行起来的样式，传到北平不过这几日的事。
她只留下一件，剩下的交还给他：“这件以后我赚了钱还给你，其他的您带回去。”
郁介霏没有伸手接，而是玩笑了句：“我家里没有姑娘能穿，带回去总不能叫我穿女装去学堂吧。”
春烟脑补出郁老师女装的模样，忍俊不禁。
“还想上学吗？”郁介霏突然有些伤感，认真的问了一句：“如果还想上学，我可以帮你申请学校的补贴。”
春烟摇了摇头，上学，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她只要活下去，不被饿死，也就够了。
“我不想上学了。”
她的理想和抱负都是空穴来风，上学让她失去了顾轻。
在大时代的浪潮里，她失去了太多。也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顺从命运，飘到哪算哪吧。
只是她还想去荣福堂看看，去顾轻的门前听听，去走他走过的路。看看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可是，她只能是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