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府来的,是他家大管事和两位婶母,商谈当日迎娶行礼的各项时辰,闵家求高僧挑选的吉时,但要请亲家夫人们过目后,再真正定下。
二夫人和气地笑着:“都是高僧指点过的,轻易改不得,我看这就很好,这个时辰,是该出门了。”
老太太扫了一眼,问道:“新人的新房,安置在何处?”
闵家婶母道:“在哥儿原先的院子里,已是修缮一新,大红喜字贴起来了。”
二夫人对婆婆说:“我记得您孙女婿的屋子,在闵家最清净安宁之处,过去是为了图孩子念书不被打扰,如今我们韵儿去了,倒也自在。”
“正是呢。”闵家的婶婶忙道,“哥儿的院子,最是家中风水宝地,地界也宽敞,做新房再合适不过。”
另一位道:“家具摆设全都换了新的,我嫁进门这么多年,见了无数孩子嫁娶,没有一个如这般风光的,到底是账房长媳,绝不委屈了姑娘,请老太太放心。”
扶意在一旁道:“奶奶,婶婶,我也有几句话想问。”
老太太颔首:“说吧。”
扶意便恭敬和气地问:“不知新房里的下人,贵府打算如何安排,夫人们可知道?”
二人互相看了眼,便把门外的大管事叫进来,隔着屏风问他话,那人应道:“从大夫人房里拨了两个得力的女人,再是原先伺候公子的奶娘婆子并小丫鬟们,新房里外,算上粗使的,通通二十八个人。”
扶意道:“这样多的人,我们家带过去的,如何安置才好?”
大管事问道:“求少夫人示下,府上要带多少人。”
扶意道:“我们府里先后嫁出去两位王妃,都是带了下人陪嫁,里里外外十八人,这还是照着皇家规矩来的。亲家府上原不受这些约束,照我们的意思,自然是多多益善,而那些下人的卖身契,也跟着一道嫁过去,但头三年由我们府里支配月钱银子,三年后两家再做商量。过去代代嫁姑娘皆是如此,虽说是我家的规矩,也要与府上商议好才是。”
二夫人呆呆地看着扶意,她好歹在这家几十年了,什么时候听过这些规矩,大姑子和大小姐出嫁虽说风风光光,那也不能带上十八个下人陪嫁,对夫家是极其不敬的。
闵家的人,果然是愣住了,再往新房里塞十八个人,那是不能够的,只能从先把他们安排好的删减了。可那样一来,他们也太软面,亲家也太霸道,不敢随便答应下。
扶意道:“再有我们家的规矩,侍奉过长辈的积年嬷嬷妈妈们,都是高看一眼的,也不会再请他们伺候小主子,如此贵府大夫人身边的妈妈,实在使不得,若伯母她心疼媳妇,想要有可靠的人派到身边去,换两个小丫头也好。”
“这事儿,且要等我们回去禀告嫂嫂。”闵家婶母们说,“怪我们不够细致周到,没考虑贵府的规矩。”
二夫人忙客气地说:“没这回事,各家有个家的规矩习惯罢了,请一定转达,凡事好商量。”
老太太不耐烦地瞥了眼儿媳妇,见不惯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的还不是闵家正经主子,她尚且如此,这是要多看轻自己的身份。
但扶意私下里曾劝过祖母,二婶婶必定也有她的顾虑,怕是担心太过强势高傲,惹恼亲家,将来关起门欺负韵之,他们也看不见,受苦的还是韵之。
毕竟并非人人都能有强大的气势,和面对恶势力的胆魄,祖母从出生起就是人上人,这辈子除了天家和长辈,没向什么人低过头,自然无法体谅柔弱之人的为难。
此刻想到这些话,老太太便没有在闵家人走后责备儿媳妇,把不满都放下了。
说起要给韵之带十八个下人过去,二夫人尴尬地笑着:“这也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满京城里没有这样的规矩,扶意啊,我知道你是疼韵之,可这不合适。”
扶意笑道:“要紧的是把那两个闵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换走,至于韵之是带上十八个还是八个下人出嫁,这都好商量不是。婶婶您别担心,闵家如何嫁女儿且不说,他们娶媳妇,门庭高过宰相府的极少,至少往前二三十年里都是如此。是该提醒他们一下,我们祝家是什么门楣,别把我们家的姑娘,一样看做是好欺负的。”
老太太安抚儿媳妇:“这件事,你别操心,我们若真没半点姿态,他们该轻狂了。”
二夫人一脸欣赏地看着扶意:“家里总算有能干的儿媳妇了,你大嫂嫂,不是我苛责她,一来性情软弱,二来又是闵家的女儿不好轻易开口,但这些话,还真要个嫂嫂来说,更可以仗着年轻不必顾忌什么。”
扶意欠身道:“您不恼我糊涂就好,可不敢要婶婶夸奖。”
二夫人看了看她的腰腹说:“小心身体,怀枫闹着要小弟弟呢,你嫂嫂即便再有,也赶不上你前头,明年给怀枫生个大胖弟弟来。”
此时韵之进门来,向祖母和母亲行礼,问道:“他们家,可有什么安排?”
老太太说:“你什么也不用管,安心出嫁便是。”一面问儿媳妇:“韵之的嫁衣,都妥当了吗?”
二夫人一一应答,满脸喜色,更让她高兴的是,老太太终于松口,命芮嬷嬷取了一箱珠宝银票来,之前必定是赌气不高兴才说不给添嫁妆,实则早就给孙女备着了。
待儿媳妇兴冲冲抱着百宝箱离去,老太太便命扶意回去歇着,韵之送她回来,看她躺下了才安心些。
“你身体不好,我还烦着你,却从没为你做过什么事。”韵之道,“日子越来越近了,心里有无数的话想对你说,又不知从哪一句说起好。”
扶意将手炉递给韵之暖着,说道:“初霞在园子里住着,与丫鬟们相处融洽,温文尔雅性情十分好。虽与你这开朗个性未必合得来,但也是个可靠的,你出嫁带着她回去,往后就安置在新房近处的小院,姑嫂之间有个照应。”
“你看看,还在为我操心。”韵之说,“我还是先走吧,我在这里你不能安生休息,你不嫌累,我还嫌你累着我侄儿。”
见妹妹放下手炉转身,扶意又道:“你哥哥离京前,与闵延仕和解了。”
韵之很意外:“他们之前吵翻了,为了我的事?”
扶意道:“也不能算吵,不过是意见不合话不投机,用开疆的话来说,换做是他要娶你,也要被嫌弃一阵子,你哥哥就是谁也舍不得罢了。”
韵之心里有些高兴:“他们和解了,那也就是说,闵延仕对这婚事的态度,哥哥认可了?”
扶意道:“该是如此,总之你安心嫁过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他们家再烦再乱,也不和你相干。”
且说闵家的大管事和二位夫人回去后,深知带回去的话必定惹怒大夫人,便耍了个心眼,一并在他们家老夫人跟前回禀,如此大夫人动怒也有所顾忌。
老相爷夫人性情温和,这些事也不愿计较,反而劝儿媳妇:“你我都是从娘家过来的人,当年出嫁时的心情不能忘了,祝家不过是担心自家孩子来了以后不能被妥善照顾,多带几个下人,就答应了他们吧。”
这件事很快在府里传开,人人都在背后嘀咕公爵府的高傲和气派,也终于意识到,宰相府的门匾摘下后,终究是不复往日风光。
临近年末,正是户部一年最忙的时节,再加上皇帝忽然要查前几年的全国税款,闵延仕每日深夜才回到家中,总是忘记自己的院子正在修缮,搬去了祖父祖母的外院暂住,又闷头径直往这里走,被下人追过来往回带。
可是半道上又被下人拦下,说大夫人要见儿子,闵延仕疲倦至极,无奈地跟着下人行来。
大半夜的,妹妹闵初霖还没睡,像是特意等他,见面后,刻薄地说了句:“你那新娘子可真厉害,这还没进门,就打算把我们家踩在脚底下,往后进了门,我和娘是不是每天要伺候她端茶送水?”
闵延仕冷冷一笑,满眼悲悯地看着妹妹:“将来,你可怎么办?”
做妹妹的立时怒道:“你又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闵延仕说:“别惹她,别惹祝家,相信我,初霖,哥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