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内视了,邵白羽早已驾轻就熟,他的精神力在丹海之中化成实体,像是小一号的自己遨游在白云沧海之上。
鸿鹄神鸟拖着金色的尾巴贴着水面飞行,巨大的翼翅带起凛冽的风,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激起翻滚的波浪。
邵白羽踏上神鸟背脊,贴着水面划行,隔着清澈见底的水浪看到了蛰伏在水底,膨胀起伏的蛋。
邵白羽翻身跃下,落入水中,水下可以呼吸,可见自己的丹海确实不同于外面的世界。他顺利往下潜,发现与蛋的距离比水面上看到的要远的多,而随着下潜的深入,更是慢慢认识到,海面上看起来不大的一枚蛋,其实足足有四丈长,两丈宽,是一枚彻头彻尾的椭圆形巨蛋,就像礁石那样潜伏在水底。
蛋为黑色,上面布满了紫色的条纹。
邵白羽想:“上仙口中的打开力量的闸门,应该就是指将眼前的蛋捅破吧。”他围着黑蛋转了一圈,蛋壳严丝合缝,丝毫没有破绽,试探着将双手放在上面,身体很快陷入进去,进入到黑、紫两色的单调世界,四面八方的空间一齐旋转,搅和得体内翻江倒海。
这样下去,会落得与北山蟒蛇同样的下场。
邵白羽深深知道其中的厉害,潜力全开,动用倾听万物之声的能力与旋转的空间交流,快要放弃的时候,才终于得到些许回应,它的精神融入到黑、紫两色的空间当中,不断呼唤空间的主人试图与它谈话。
鸿鹄仙鸟看主人跳到水中,躁动不安,金色的翅膀拍击,在水面上掀起一波波的浪潮。到邵白羽被黑蛋吸入以后,更是躁动不安,围着水面转了两圈,打定主意,拍打翅膀高高飞起,继而俯冲而下,被羽毛覆盖的身体冲入水下,尖喙啄击蛋壳,碰撞之后,即马上借着反震之力回返,重新冲出水面。一次、两次、三次、到第四次的时候,全身羽毛已经湿透,飞都飞不高了,护主心切的它仍然不准备收手。
这个时候,黑色的蛋壳上现出裂缝,一道道金色的光辉从其中射出,裂缝越来越多,金辉越来越盛,到某个时间点上,邵白羽破壳而出,丰神俊逸,怀里面抱着黑色、粗壮、蠕动、柔软、分节的生物。
这怪物被邵白羽抱在怀里,像是个温柔的小宝宝,当鸿鹄仙鸟靠近的时候,却示威地咆哮,并显露出圆柱形的,长满尖利牙齿的口器。
邵白羽看到鸿鹄湿漉漉的样子,已明白一切,顺着水波腾跃而起,落在鸿鹄鸟的背脊上,“去高处,把羽毛上的水蒸干了,然后进入混沌云。”
鸿鹄仙鸟展翅,羽毛被水浸过,加上驮着邵白羽,无论翅膀怎样用力都达不到高处,邵白羽与它同气连枝,一手抱着新生的小怪物,一手向上,内丹上的力量被他向上举的手牵引过来,融汇在鸿鹄仙鸟的身上,不过片刻时间,仙鸟身上的水渍便全部干透。
鸿鹄欢鸣,展翅翱翔九天,继而冲入混沌云,或许是因为鸿鹄仙鸟是自己得到的第一把仙剑,又或者是它的属性与自己相称,鸿鹄仙鸟对于邵白羽忠心耿耿,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鸿鹄冲入混沌云,辨不清方向,邵白羽便出声为它指引,他的天启之眼能看到世人无法看到的东西,包括混沌云中的路。
在最深处,他找到了一片开阔地,将怀里的异兽放在上面,这个小家伙很适应这里的环境,张开口器,吞噬地面的土壤,并不断将身体往吃开的缝隙中挤,直到整个身子挤进去为止。
在蛋中,邵白羽见到了“两仪无相剑”的剑灵羲和,据它说,这个小家伙,是自己真身的一节,只要养活得好,就能获得空间的力量。
不过小家伙嘴很叼,特别怕光照,所以要藏在混沌云里,每日以土壤为食。
邵白羽照着羲和说的做了,和鸿鹄仙鸟告别,迫不及待的回到现世。
青牛上仙见他醒来,莫名的惊喜:“成了?”
“成了。”白羽回答。他伸出右手,将手指插入土壤中,旋转着画圈,同时在心里默念羲和的名字,看起来和第一次没什么区别,法术仍然没有效果。
青牛上仙在他手里的圈化到一半的时候,对白羽说:“结印会吧。”
“当然。”
“随我念子、庚、辛、壬、癸,封!”
邵白羽按照青牛上仙的指示依次念了,同时对应于天干地支的印形,到说出封字的时候,地面上的圆也刚好画完,清透的荧光飘逸出,整个圆圈显出不一样的圣洁,邵白羽抓了只苍蝇扔进去,苍蝇围着圆圈飞啊,飞啊,怎样都飞不出来。
“成功了。”邵白羽欣喜若狂,全然没有思考,被青牛上仙称为不需要结印即可成形的术法,为何忽然之间转变了风向,只有通过结印才能完成…
沈飞和邵白羽在各自的修炼中摔打、磨练、变强,奔着“仙上之仙”的目标,踏上完全不同的修炼道路。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这一天,是开皇二十九年腊月十五,距离春年还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天阴雾厚,雷霆密布,显出种种不祥的征兆。
掌教李易之站在方栦山白雪皑皑的蜀山金顶上,遥望满月星盘,暗暗地计算着时辰,“卯时已到,睿儿怎么还不出来。”
老乞丐坐在悬崖边的石头上,两腿耷拉在外面,不断往喉咙里灌下烈酒:“看天象,莫不是在历劫吧?”
掌教眉头深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睿儿资质虽高,但还到不了历劫的地步。”
老乞丐眯着眼,以余光觑着掌教,看他的样子不禁好笑,心说:上善若水境也不是完全的铁石心肠嘛,起码对这个徒弟,就不一样。
李易之十五岁走出通天路,拜前任掌教项浩阳为师;二十五岁接任代理掌门的职位,在师父失踪的三十年里,将蜀山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五十五岁遭遇剑神殿巨变,正式继任掌教之位;继位之后,闭关八载,出关之日已经六十三岁,受到寿剑星魂的认可,进入上善若水之境,遂召集诸峰,定立兴教之策;六十六岁改变蜀山现有的收徒机制,胆大至极的将诸峰年轻弟子们招揽到了主峰之上,开立同吃、同住、同修的百学堂。整整六十六年,半个甲子的时间,掌教用行动诠释了“传奇”二字,而与之相对应的,在漫长岁月里,他正式收过、行过拜师礼的徒弟只有一人,这个人姓钟离,单名一个睿字。据说,掌教收他为徒的时间是在主峰遭遇巨变的三年前,这样算起来,他比沈飞和邵白羽大不了几岁。
坊间传言,钟离睿是蜀山之虎云烈下山的时候发现的,出生在大富之家,生来有帝王之相,云烈与他无缘,不能收徒,却对这个小孩子喜欢的紧,因此带到山上,被师兄李易之看到,一眼相中,收为弟子。若干年来,师父项浩阳闭关剑身殿,李易之独自操持蜀山事物,鲜少下山,一直都没有收徒的机会,对这个孩子格外看重,日夜带在身边。钟离睿资质奇佳,无论何等法术,一学就会,境界的提升速度之快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剑神殿血变之夜与李易之共同经历了九龙焚天的灭世情景,之后师徒二人一起闭关,三年前,李易之功成出关,自己的弟子却还在修炼之中,一直到了今天,距离他闭关的日子,已有十一年时间。
在贪玩好事的年纪里,独自闭关十一载,心智之坚韧,目标之远大可想而知。
掌教看雷龙在乌云里穿梭,狂风怒啸,心说:不会真的在历劫吧,算起来,自己出关以后,还从来没有与睿儿见过面,他究竟成长到了何等地步也不能知晓,以睿儿的悟性,达到“踏虚”之境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易之单手向上举,五指化爪,雷鸣电闪俱被收入掌中,用力一攥,化作虚无。
“若真是历劫,你这样帮他,根基必然不稳。”老乞丐看着李易之手心里的黑烟,淡淡地说着。
“睿儿年纪太轻,经历重劫为时尚早。”
“你可真是偏心。”
掌教没有回答,不置可否。
两人的身后,山洞的洞口被玄铁封住,在天空中的雷电减少之后,门后的人似乎有了动作,赤红之光隔着铁门强一阵、弱一阵的闪耀。
“原以为睿儿当是万中无一的,不成想又出了一个沈飞,一个邵白羽。”老乞丐玩味地笑。
“睿儿是万中无一的,他是天生的帝王之相,资质无人能及。”李易之坚定地回答。
“都是徒弟,在你心里的地位可真是天壤之别。”老乞丐嘲讽。
“我只有一个徒弟,他叫钟离睿。”
“那百学堂里的学生呢。”
“他们是蜀山的弟子。”
“我明白了。”老乞丐单手撑地,站了起来,眼睛眯着望向对方:“我的选择果然没错,沈飞在你手里,只会沦为凡铁。”
“是否为凡铁要看比较的对象是谁,你觉得睿儿出关以后,他们还会耀眼吗?”
“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了维护蜀山正统千年不衰。”
“睿儿的性子可与你不一样,你把赌注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不怕血本无归吗。”
“把赌注压在不同人的身上才真的是愚蠢至极呢,我们走了以后,这些并起的人将会让蜀山分裂。”
“是啊,就算再强又能怎样,总归有寿尽的一天。”
“没错,能够让生命重燃生机的,只有逆转乾坤之道术,可即便逆转了生命,也必然为天劫所指。”
“天劫?你说会不会…”
“给我住口!”李易之面色铁青,平静如水的内心,鲜少的生出波澜,目光愤怒地扫过老乞丐。
后者很少见师兄动怒,笑着打趣道:“开玩笑,开玩笑的啦,怎么还当真了。”
“玩笑不能乱开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乞丐逗趣的岔开话题。
两人说话的时间,云中的雷影有了复盛之势,石洞内光芒被雷光压制,减弱下去。
掌教脸一横,手向上伸,枯瘦的手掌迎风便涨,像是抓一团棉花似的,将黑色的云和流淌在云中的闪电,握在手心里。
“真是任性啊。”老乞丐摇摇头,往山洞看,见赤芒暴涨,隔着玄铁从门壁内侧透出。
掌教轻描淡写地握紧了拳头,里面的黑云和雷电全部消失于虚无。与此同时,赤芒盛极,玄铁门破碎,烟尘滚滚。掌教收回右手和老乞丐一起,寻望洞中的情况。直到烟灰落尽,也不见有人出来。
掌教狭长如剑的瞳孔骤缩,灰色布衫沉重如铁,面孔僵硬,脸皮沟壑嶙峋似断壁悬崖,不发一言的抬腿走进洞里。老乞丐也是心往下沉,面容严肃,跟着走了进去。
洞内宽敞,书卷撇得到处都是,烛火被山风吹灭,丝丝青烟从烛心升起,书桌的后面坐着一名瘦弱的少年,隔着黑暗看不清面容,掌教挥手,地面上书卷飘起,排成长列,慢悠悠地码放在桌子上,排列整齐。
掌教径直走过去,老乞丐重新点燃了桌上的蜡烛,随着烛火的燃起,洞内回复了明亮,年轻人的面容显露出来。
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身子,瘦瘦的,面颊依然红润但低着头,似在昏迷,或者刚刚气尽。
掌教蹙紧了眉,老乞丐走上来,看到少年的面容吓了一跳:“他怎么还是原来的样子。”
掌教不发一言,走近了抬起少年的下巴,钟离睿的下巴特别尖,皮肤光滑,羊脂一般的肤质像是初生的婴儿,似乎从未经历过风雨,触手之处,脉搏仍在跳动,身体留有余温。
掌教蹙紧了眉,老乞丐从侧面看到他阴沉的脸,总有一种情况不妙的感觉,“怎么了,还有救吗。”
“没救了。”掌教道。
“死了?”
“脑子没救了。”话音未落,少年忽然抬起头来,脸孔纠结在一起做出鬼脸:“哦哈。”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老乞丐着实吓了一跳,闪身蹦起,护身的洛鸣剑险些自动斫出,“我靠,你他妈吓死我了。”老乞丐已经有几十年没骂过街了,这一次纯粹是无意识得骂了一句,“还这么顽皮,难怪许多年不长个。”
少年坏笑,看着纹丝不动的师傅伸出舌头,极尽顽皮的在师傅与面容不相称的细腻手掌上舔了一口,后者嘴角抽搐,慢慢地松开了手,嗔怪地道,“你是嫌我们两个老家伙挡路了是不是,存心吓唬我们。”
“切,还说呢,一早就被师傅识破了。”少年扭扭鼻子,像猴子一样攀上来,攀到掌教背上,使命往下压,可惜对方不动如山,“还是师傅厉害,师叔你落后了啊。”
老乞丐抬起腿,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还说呢,差点把我吓得背过气去,你个坏小子,这么多年没见怎么变得这么坏呢,原来那个木讷沉默的小孩怎么不见了。”
“我什么时候木讷过啊,师叔。”钟离睿攀在掌教身上,不放弃地向下压,可惜全无效果。
“在我的记忆力。”
“噗。”钟离睿狂喷口水,粘在掌教身上,惹起对方的不悦,全身一震,将之弹飞出去,甩袖而去。
“看看看,你师父生气了吧。”老乞丐幸灾乐祸。
钟离睿道:“他才不会为了这点事生气呢…”他的话语中似乎大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