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默余用刘驰驰教会的方法凝神屏息了一柱香之后,他睁眼由衷感叹道:
“有时我真疑惑你究竟是否是与我同代之人,怎会懂得如此之多的新鲜法子,思想与做事均在我辈人之上,时不时有叫人惊叹之举。”
听默余夸他,刘驰驰面带腼腆笑道:
“你别夸煞我,我只不过是机缘得巧,常得一些高人指点而已。”
默余道:
“有时我真对你身世好奇。”
“这个好办,改天有空专门说给你听。”
两人并排走过殷府爬满葡萄古藤的回廊,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伸得细长,李默余的脸上有些落落的忧伤。
“怎么,看你这副神情是在为今晚之事担心吗?”
李默余摇摇头,皱眉道:
“只是预感此次盐贼之势不容小觑,一旦起兵,足以令整个中原大地再次深陷于战乱之中,教人忧心忡忡啊。”
刘驰驰深知黄巢之乱的后果,只是无法一语道破而已。
史书上记载的正式起义时间正是今年的八九月间,历时九年,至中和四年以失败结束。是唐末民变中历时最久,遍及最广,影响最深远的一场农民起义。席卷了近半大唐江山,遍及今天山东、河南、安徽、江苏、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南、湖北、陕西等省的广大地区,直接导致了唐末国力大衰,唐朝的统治走向崩盘,二十年后彻底进入五代十国时期。
从这一点意义上来看,李默余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
而在刘驰驰(苏楚澜)看来,他自己之所以憎恶黄巢起义,是因为他完全相信黄巢起义就是一次打着农民起义幌子的逆行。在此逆行底下发生过无数次的屠城事件,大量无辜百姓死于黄巢军队的屠刀之下。甚至在他失败前夕包围陈州近一年的时间里,可能他已预感到自己的丧钟快要敲响了,竟然发明了"舂磨砦"—一种灭绝人性的机械工具。数百巨碓同时开工,日夜不辍,将活生生的百姓,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纳入巨舂,顷刻磨成肉糜,成为供应军粮的人肉作坊。只此一点,黄巢起义就绝非一般意义上的战场较量,而是一场人性灭绝的屠杀。
而这些还未发生的事件,是他无法向李默余提及的。
他的心中只是暗暗卯着一股劲,等到此次狱族事件结束,定要会同一干人等共同改写这段历史!
想到这里,他的胸中竟无形中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悲壮情怀。
夕阳如血,层林尽染,山峦在遥远的夕阳下起伏。
他抹过头来,一手抚住默余的肩膀,目光深切道:
“此事不算完,就算以你我蚍蜉之力,也定要去撼一撼那黄巢这株大树。”
默余点头:
“等十六回来,我们再与他详议。”
一个时辰后,夜色笼于四野,繁星遍布天穹,两人一袭夜衣负剑于背聚齐在后花园。
夜风肃起于苍茫草色之中,井口乍起一阵凉意。
两人依老夫人所教之法,屏息后各自含了一片往生花叶于口中,对视一眼后即先后跃入冰凉的井水里面入水后身体周遭即沁入到一片寒意之中,无边的黑暗随即扑面而来,索性的是,水流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压迫窒息之感。
待到身体适应,刘驰驰睁开眼,缘着井壁朝井下游去,李默余循声紧跟其后。
亏的这是初夏天气,井水的寒意并非不能忍受。刘驰驰倒有些想不明白的是,当初那老夫人于这口井里游进游出的怎会没有大碍的。其实他并不知晓,那些狱族之人个个通晓的遁水之术,与他们现在的潜水相比,是有本质上区别的。
就这样他们潜下去足有十几米深的时候,刘驰驰触到了井底,同时触到的,还有井底一个不足一人高度的洞穴。
刘驰驰会意,这就是老夫人口中所说的通往清凉禅寺古井处的水道。他返身拽了拽李默余的胳膊,率先往水道里游了进去。
水道里的水流和井里的比起来更趋湍急一些,刘驰驰的耳朵里能明显听到窸窸窣窣的水流之声。
有水流就有出口!刘驰驰精神一振,加快速度顺着水流方向游去又是一段漫长的水道,两人足足游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再往前看时,竟然看到了一汪浸在井水深处的月光。
那月光皎白得如同明灯,令水中的两人喜出望外。他们迅速朝月光处游去,等游近了,抬头一看,竟看到了井天之上的一头繁星。
等到他们再往上游,豁然一头探出水面时,他们发现竟然身处在了另一口古老的井中。
四下俱寂,只有月下一棵老槐树的影子飘荡在水面上。
李默余抹去一把脸上的湿水,轻声笑道:
“我们俩刚做了一回井底之蛙。”
刘驰驰也笑,此时两人已能随意呼吸了。
井身的石块湿滑且布满苔藓,本不利于攀爬,但好在错落有致,还有些小小的坡度,对于两人来说倒并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攀缘着石壁,三两下就登到了井口,随即双臂一用力,带着一身水意就轻巧地落在了井沿。
这是寺院一处废弃的厢房别院,四周堆砌着一些柴禾废木之类的杂物,院墙深处能看到大殿飞檐那庄重而高大的影子,角铃在老远的夜风里叮铃作响,一轮明月无声,把着禅寺映照得肃穆庄严。
默余拽扯了他一把。
“不要欣赏夜景了,办正事要紧。”
刘驰驰回神问道:
“你对这寺院熟悉吗?”
默余笑道:
“跟你一样。”
刘驰驰想了想回道:
“不打紧,我们只要找到通往山顶的路即可。”
正说着,李默余一伸手把他拽滚到一旁的杂草堆里。他湿衣上立刻沾上了一身草屑,他正待要问,就听默余轻声说道:
“有人!”
不远处的墙裙上影影绰绰地跑过几个黑色的身影,从身形上他立刻认出正是几名狱族的赊刀人!
等那几人跑过,他回头朝李默余使了个眼色:
“跟上去!”
默余会意,抢在他前头追了出去。
几个赊刀人跑得并不快,时不时还会停下来低低地说上两句。其中一人好似是首领模样,态度倨傲不逊,不时会听到他语带训斥的声音,其他几个一直躬低身子跑在左右,对其有点唯唯诺诺意思。
跑到半路,刚过山腰一点,这几个狱族突然停住了。那首领模样的家伙一个转身朝其中一人狠狠踹了一脚,那人被他踹倒,仰面坐在了地上。月光照在那倒霉蛋家伙的身上,他左手撑地,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竟然像断了似的。
不远处的草丛里,刘驰驰和李默余看得真真切切,那个倒霉的家伙就是前晚在灭街酒肆和人打赌的那名狱族,他的右手正是被王馀庆一刀齐齐切断的。
那人翻身倒地,一脸惊恐道:
“兀龙你莫要杀我,这些兄弟之中我是最早投奔你的,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哪次事情我出过闪失?”
那叫兀龙的首领听他这话,语气中却没半点留情面的意思,他狠声逼问道:
“还想狡辩,那这一次呢?”
那人自知理亏,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我一人先到了,没找到头领你和兄弟,便在灭街厮混了几日,酒喝多了才干了那蠢事。”
他讲这话时,语气倒似要哭了的样子。
兀龙听罢,带一声冷笑道:
“手断就断了,你竟还把我族的秘密给说了出去,你不死还能怎样?如我族兄弟一旦被你所卖,你若不死,难道还有颜面活于这世上吗?”
旁边的几人中已有人恼怒道:
“兀龙头领,别再跟他废话,一刀结果了他,省得再留什么后患。如他活着,保不齐他会不会把我们和万目长老合谋的事给说出去,到时就悔之大矣。”
那人惊恐道:
“老三你说什么呢,我们兄弟一场,你该知道我老六是什么样的人!头领”
后面的话他已然说不出来了,他只是瞪大着眼睛看着一柄白生生的快刀扎进了自己胸口。
“你”他断手指向兀龙,僵直着从口中喷出来一口血,仰头栽倒。
兀龙将手刀从他胸口拔出,自顾在旁边一人身上擦了一擦,那人只管站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把他扔涧里去,快点!”
兀龙一脚踢过去,那人才慌忙动身将死去的老六背负在肩上,一溜烟地向山涧那边跑了过去。
兀龙这才环顾剩下的人道:
“坏我大事者,如老六一个下场!”
剩下的人只顾点头,一个个噤若寒蝉。
李默余回顾身边的刘驰驰:
“那叫老六的万没想到,当初没死在我们手上,今日却死在自己族人的手上。”
刘驰驰点头道:
“你注意到那兀龙出手时手腕上系着的银镯没有?”
李默余不解道:
“没太在意,怎么,有什么说法吗?”
“此人我认得,曾去殷府刺杀过释行文和尚,武功不在阿蛮之下,是个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