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公公的脸色惨白,身上淌着鲜血,却遮不住密密的剑伤,看着异常狼狈凄惨。
这时候的他哪里还有先前在国教学院外的高人模样,就像一个老乞丐,令人睹之生怜。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颤抖的很厉害,眼里尽是不可思议与震惊的情绪,然后有些失神。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明白这场战斗开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那颗黑色的石子拥有如此恐怖的重量,或者是来自神杖?但真正让他震惊、无法接受的是其后发生的事情,当陈长生出剑之后,他竟然没有找到任何还手的机会。
在那片刻时光里,剑光照亮了藏书楼,便结束了这场战斗——陈长生的剑太快,剑法无比犀利,剑势无比强大,在剑道上的修为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想不明白,就算这个年轻人从娘胎里开始学剑,也没可能只用了十七年便把剑道修到这种程度。
而且在这场战斗里,陈长生还展现出来了一些别的不可思议的能力,比如他的真元数量,比如他的…
“完美星域!这怎么可能!”林老公公看着陈长生尖声喊道。
陈长生说道:“师父可能忘记了一些事情,托他的福,我的病已经好了。”
三百多处淡淡的星光正在向他的院服深处隐去,隐约能够想象得到先前,那些星辰同时亮起时,画面该是如何美丽。
说着是托福,他的神情却很平淡,没有什么感激的情绪。
但他说的是实话,在天书陵峰顶,圣后娘娘替他逆天改命,治好了他的病。
在寒山的时候,他本就已经聚星成功,而且凝结出了完美的星域,现在他的病好了,真元流动自如,自然成为完美的聚星境。
他身体里的经脉无比通畅,那些如山脉般的阻塞已经尽数化为平坦而野旷的草原,那些蜿蜒难以前行的小溪早已变成了大江大河。数年时间里,那些从夜空里落下的星辉穿透藏书楼进入他的身体,变成极厚的雪原,现在那些雪原可以放肆地燃烧,尽情地流淌。
前两年,他经脉不通,便能凭着自己的剑法与道法,连续完成破境杀,前些天,重伤未愈的时候,便能凭着层出不穷的法器与手段,苏离的剑以及周独夫的刀,险些杀死周通这等级数的大强者,更不要说现在。
可以很肯定地说,现在的陈长生,终于拥有了短时间里与真正强者对抗的能力。
他已经不是那个从西宁镇往京都来求医改命的少年病人,而是一个通读道藏、见闻极广,连遇明师,天赋极高的天才。
他或者还看不清自己的命运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但至少已经没有了那片阴影,一片光明。
现在想要杀死他,已经是件很难的事情,只要是神圣领域之下的对手,他即便不敌,至少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还没有想到这一点的人,比如像林老公公,都会受到深刻的教训。
林老公公轻敌了,任由他先出手,于是现在浑身是血,箕坐于地,震惊到有些失神。
陈长生提着剑向藏书楼门口走去,星光渐渐隐于衣衫里。
林老公公脸色苍白靠在半缺的门槛上,张嘴欲呼,却发现有道无形的屏障,把藏书楼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国教学院才重新招生一年,还远不及当年的风光,更无法找回曾经的底蕴与实力,但作为院长,陈长生总能控制几处阵法。
“你在害怕。”陈长生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解说道:“原来,你也怕死啊。”
林老公公羞怒至极,喝道:“要杀便杀,休得辱我。”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你误会了,我是真以为你不怕死。”
林老公公怔住了。
陈长生看着他认真说道:“我在书上看过很多故事,像你们这样的名士、忠臣,不是都觉得有大义在手,不惜一死吗?”
就像他所说的,这误会,他并不是刻意羞辱对方,但这种平淡的语气,却让林老公公觉得极其愤怒,咳着血厉声说道:“不惜死不代表不怕死,只要是人都会怕死,因为总会有些放不下的人或事,比如陛下。”
“我不怕。”陈长生忽然说道。
林老公公怔住了,说道:“你说什么?”
陈长生看着他认真说道:“我不怕死。”
藏书楼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秋风从破烂的门窗向里涌着,拂起书页,散发出经年的灰尘味道,就像他的这句话般——这是一种很容易让人觉得难过的味道,充满了无望,而无所期望的人生就像书架上无人翻动的书,内容再如何丰富,都是无意义的。
如果说人们都会怕死是因为他们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些放不下的人或事,那么他说自己不怕死,或者就是他已经没有放不下的事?
林老公公看着陈长生,没有在他的脸上找到任何情绪波动。
他十七岁,正青春,却安静地仿佛老井、秋水、落叶,枯木,沉沉。
林老公公忽然对他生出些怜悯与同情,没有再说什么。
陈长生却说了一句话出乎意料的话。
“走吧,我不会杀你。”
林老公公眼瞳微缩,看着他寒声说道:“要杀我,这是最好的机会,甚至是你最后的机会。”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
林老公公是聚星巅峰、甚至近乎神圣的真正强者,如果因为轻敌,又被他用那颗黑色石子突然袭击,绝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如果他这时候放过对方,将来再次相遇,林老公公绝对不会如此,二人之间的实力境界差距,会让他没有任何机会。
“以后…可能我们也很难再遇到了。”他看着林老公公说道:“请您好好照顾我师兄吧。”
林老公公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看来你很清楚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邆长生没有说话。
林老公公说道:“商院长去了离宫,今天之后,你将不再是教宗的继承人,没有人会帮助你,你将直面整个世界的压力,因为你的位置,这三年京都发生的事情,会让很多人不舒服,而那些人,都是今次的胜利者。”
是的,无论是陈家的那些王爷还是天海家还是那些朝臣,都不会愿意在京都继续看到陈长生。
因为利益分配的问题,因为位置的问题,还有一个没有人宣诸于口的问题。
看到陈长生,人们很容易想起圣后娘娘。
藏书楼很安静。
林老公公的身影渐渐消失,陈长生始终没有再说话。
这场没有观众、也没有记录的战斗,在日后很少有人会想起,更不要说提起,自然也没能被记载在史书上,但事实上,这场战斗很重要,是陈长生来到京都后,发挥最完美的一场战斗,也是他成为真正强者的奠基之战。
他赢了,可以杀死对方,但没有,因为这个老人对师兄是忠诚的,因为他只是想要战胜对方。
他只是想赢一次,想感受一次,没有病的自己,是什么样的,这样不用想着死亡而活着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至于别的事情,真的无所谓。
那些人要圣后的遗体,他不会给。
那些人知道他不会给,所以想借此事问罪,最好直接杀死,他无所谓。
就这样吧。
他望向国教学院上方的天空,隐约看到了数只红鹰飞过的痕迹。
国教学院外面响起沉重的蹄声,如暴雨,如密雷。
玄甲重骑开始冲锋了。
南溪斋的剑阵自然无法敌住。
更不要说,国教学院的秋林里,还传来了那么多道肃杀阴寒的气息,只是不知道那是清吏司还是军部的杀手刺客。
下一刻,便会有无数的人涌入国教学院,把这里的树林、湖水、大榕树、楼阁尽数毁灭。
陈长生不接受。
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撕开这封信后,会死很多人,然后,他大概也该死了。
但他很平静,很沉稳,握着信封的手没有任何颤抖,显得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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