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把骰盅推向熊胖子后就坐下了,眉眼低垂,不发一言。t
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欢呼,他无动于衷。
之后静默了十分钟,人人都在看慢镜头,只有少数女子悄悄瞄他,比方说面颊泛起红晕的苏果儿从人墙夹缝中露出半张脸。
待第二次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欢呼响起,他再也忍不住,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后趴向桌面,眼睛枕在右臂衣袖上蹭了蹭。
予人的感觉似乎无聊,似乎倦了,其实是偷偷拭去眼角泪水。
这样的场面他并不陌生,以前经历的若干次排场更大,级别更高,唯有今天令他心动,眼角湿润。
在研究院的中秋夜,人人感激,是因为救了他们的性命;在玉笥岛掌控生死,人人膜拜,是因为恐惧迷信;在罗浮岛冒充癫仙人,南海弟子无不诚惶诚恐,景仰的却不是他。
唯有今天,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没有原因,没有目的,极单纯为自己的胜利欢欣鼓舞。今日同船,明朝陌路。他们无所盼,亦无所求。
对这份浓浓的善意,他很想大声说:“我爱你们,希望大家一生安好,快乐健康。”
他不敢。
十岁的少年郎,笑大声,说话直接。唯独对情感羞涩,耻于流露。
他还想劝告:“你们放弃眼前的繁华,越快越好,离开大城市去偏僻乡下安居。”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听耳畔潮起潮落。
一年之后,末世来临,一船笑靥剩几人?
他确实想救他们,可说出去又有谁信?一旦走漏消息,联邦政府一定先将他镇压。况且连龙天都给不出什么好忠告,他又指得出什么金光大道?
离开城市是对的,由于人员密集,失去律法和供养的城市将成为人间地狱。可先一步离开城市,只仅仅增加了一点点生存概率,谁知道野外还会发生什么?
在熊胖子宣布闲家获胜后,万众瞩目的年轻人终于站起身,缓缓四顾。依旧高冷,依旧惜字如金,道:“每个人领两万筹码。”
我靠,厅里四五百人,一撒就是一千多万。
土豪,绝对是二十四k金的大土豪。
这是视金钱如粪土的节奏呀!
掌声与欢呼再起,满江红不为所动,望向熊胖子补充道:“包括工作人员。”
后者一愣,乖巧地不追问,一边思忖一边唤豹子陆方片坚保安队长过来商议,组织排队和维护秩序事宜。
这小子绝对是道上的,知道赢太多旺过头不一定是好事,要散散花泄泄火。就是出手太傻逼,纯粹瞎搞。奶奶个熊,关老子屁事。十有这些人拿了筹码也不会兑付,钱还是要流回赌场。
荷官与保安指引吃瓜群众在赌桌两侧排出长龙,剩下十几个无男友陪伴的女子簇拥在赌桌对面忘情呼喊。熊胖子很有经验,虽然分出了人手,依旧留下精干把宾客和满江红隔离。
满江红扫了扫厅中,举步向外,六名保安立刻分开人群。
举座皆欢,唯一人向隅。
在一根廊柱下蹲着一位抱孩子的年轻女子,衣饰朴素,无人陪伴,面容悲戚。
这非但与赌场充满野望的气氛不协调,与邮轮寻欢作乐的气氛也不协调。
这里面一定有漫长曲折的故事。
满江红蹲下身,什么都不问,只问:“输了多少?”
那女子恍恍惚惚觉察身前突然多了一个人,不由惊恐地往后缩了缩,喃喃道:“三十五万,是…”
满江红不让她继续讲下去,仰头命令保安拿五十万筹码来。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赌场与欢场是最能唤醒魔鬼的地方。
多少人刚刚走入时,打定主意只看看,赢了一点就走,输了预定份额也走。却经不起贪婪与侥幸的诱惑,最终掏空荷包才离开。荷官之所以叫荷官,就是盯着荷包的人,拖人下水是她们的职业,与道德无关。所有的选择都是人们自己做出,有多少人性经得起考验?这里不是冒险的乐园,是冰冷的杀戮场。
那女子见几条彪形大汉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没搞明白状况,把孩子紧紧抱住,怯怯道:“我没钱了,真的没钱…”待五枚十万筹码递眼前时,竟怔住了。
满江红轻轻道:“我是赌场的股东,只是把你丢掉的钱还给你,多余的给孩子买奶粉。”
他没有多说,她懂的。
泪水涌出眼眶,顺着憔悴的面容流下,书卷气质的女子哽咽道:“谢谢,谢谢…我会还给您的,一定还…请您留下姓名和电话…”
满江红没有回答,直接把筹码塞进她手中,接过孩子抱了一会儿。约莫一岁的瘦弱男孩醒了过来,怏怏无神的蜡黄小脸露出欢喜,用嫩嫩小手触摸他的脸。
他微微一笑,感觉心头一片温暖。
这孩子患病不轻,他不是神医,并不知道如何解决。只是极小心度入了一道灵气疏通经络,滋养内腑,希望对病情有所帮助。
缘起缘灭,世事无常。
从少年到青年,从家乡到异地,一路上他遇到了许多贵人。
他也是别人的贵人。
走回赌桌时,中间已经摆放整整齐齐数叠百万筹码和两枚硬币。两侧桌角堆出两座万元筹码的小丘,伶俐的荷官正忙得不可开交,进行登记和分发。保安们昂首挺胸,走路带风。都晓得今晚能领到两万奖金,她们一个个容光焕发。
满江红诧异地望向多出的一块钱,想起来了。最后一局将所有筹码推出去时,苏果儿那枚硬币也夹在了里面。
熊胖子敬畏地看着他,先鞠了一躬,说道:
“先生,一共六千七百二十万零两块。这里有五千五百万零两块,您刚才拿走五十万,余下一千一百七十万等派送结束才知道剩多少,清单会送给您过目。”
满江红点点头,道:“不必拿清单了,我相信你们。”
“那怎么行?”
“那怎么不行。”
“行。”
站立在熊胖子身边的胡焦貌似等了好一阵,虽然二人早就照过面,却装成不认识的样子,见缝插针道:“你好,我是邮轮的安保经理胡焦。有一位先生想见你…”
“不必了。”
满江红毫不客气打断胡焦干巴巴的话头,猜测要见自己的人无非是赌场老板股东之流。输掉这么多钱后,对方见人的目的无非警告或结交。对警告他不怕,对结交毫无兴趣。反正凭本事按规则赢钱,又不是强取豪夺,心里也没有什么负疚。
他分开保安走到苏果儿面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少女雀跃而去,李梅迟疑地跟上。
三个人回到赌桌前,满江红拈起两枚硬币放进少女手中。
他没有食言,双倍返还。
李梅撇了撇嘴,静待下文。
苏果儿欢天喜地,好像得了两枚绝世珍宝,打开坤包拉开夹层小心翼翼放进去,按了按硬硬的没错,再拉拢夹层合上坤包。
她望了望赌桌两侧正在分发小山似的筹码,又看了看中间一小堆,稚气地吐了吐舌头,犯愁地问:
“你赢了这么多游戏币,怎么打得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