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沉默了,彻底地沉默了。
一时间,那四周的气氛变得诡异无比。天蓬、卷帘、黑熊精,一个个都朝着小白龙看了过来,就连鼍洁也不例外。
“怎么的,我说错了吗?”
小白龙一脸的气愤还想再接着往下说,那手却被一旁躺卧在地的鼍洁轻轻握住了。
一时间,小白龙微微愣住。
向玄奘侧过脸去,鼍洁轻声道:“玄奘法师,我表哥…不是有意的。您别怪他。”
“不。”玄奘缓缓摇了摇头:“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不是贫僧自以为有你们庇护,滥发善心,事情又怎么会进行到如此地步?说到底,他们的苦,皆因贫僧而起。”
望着小白龙,玄奘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这一笑,反倒是小白龙有些过意不去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谁又能想得到呢?莫说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修的是悟者道,即便是修了,难道就一定知道这车迟国还有人准备着要给他们打埋伏吗?
说到底,这其实是一次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意外罢了,互相怪责,本就毫无意义。
玄奘没有再提,其他的众人,自然也没再多说。
一片寂静之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那些个中暑的僧人气息渐渐微弱了,而玄奘,却只能静静地看着。
对面的每一次重重的喘息,都如同一声叱责一般汇入了他的心。
地府,小小的阁楼中。正法明如来与地藏王静静对视着。
“佛法。在乎辩。不辩不明。但更在乎行。”低下头,地藏王伸手拨开摆放在正法明如来面前的,代表着玄奘一行人各怀之苦的竹简,又取来四片竹简一片片摆到正法明如来面前:“凡人有生老病死,病而不得救治,个中煎熬,当属于‘病之苦’。众僧畏惧,懦弱不前。甘受徭役,当属‘死之苦’。此二者,又皆因‘生之苦’。将所受之苦归咎于玄奘,则为‘怨憎会之苦’…此乃如今车迟国僧人四苦也。你猜,这金蝉子,究竟能否破解?”
注视着桌面上的四片竹简,正法明如来缓缓摇了摇头:“不知。”
“贫僧也不知。”地藏王淡淡笑了笑,道:“且行且看吧。若金蝉子真能破解这佛法百世之惑,贫僧自当从善如流。若是不行,也好断了佛门众弟子的念想。从今日起。金蝉子这西行的点点滴滴,贫僧都会替他牢牢记住。”
正法明如来无奈笑了出来:“你还真是较真呐。”
地藏王同样笑着。淡淡答道:“佛法,贵乎一个‘真’字。若非真义,证来作甚?”
车迟国的都城中,一个小厮快步走过庭院中狭长的步道来到多目怪的面前,双膝跪地。
“禀国师。方才,那门外来了一位僧人,让小的给国师带一句话,还有,将一件东西转交给国师。”
“僧人?”多目怪低头抿着茶,连看都没看那小厮,悠悠道:“捉起来没有啊?”
“没…”
“没?”多目怪当即抬了抬眼皮。
那小厮支支吾吾地说道:“小的也本想将他拿下,送往齐云台一同关押,可那僧人一说完话,人就不见了。任小的怎么找都找不到。”
“不见了?”立在一旁的三个道士皆微微吃了一惊。
不见了,那就说明,对方是有法力的了。车迟国中有已成佛身的僧人?还是说…西方也已经介入了。
三双眼睛都朝着多目怪望了过去。
此时,多目怪端着茶杯的手已经顿在半空,眉头紧蹙,似乎在细细思索着什么。
“他,让你转交什么给本座,还有,让你给带什么话?”
小厮连忙从衣袖中取出了一片黑色玉简,双手呈上,道:“那僧人说…那僧人说,国师一直害怕的那个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机不可失,让国师您…好自为之。”
说罢,那小厮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多目怪接过玉简,那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一旁的三个道士则都是面面相觑。
“你先退下。”
“诺。”
那小厮起身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待那小厮走后,三个道士当即议论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他说的,不会是指大圣爷吧?如果大圣爷马上就会回来的话,那我们确实得…”
“放屁!如果是大圣爷要回来了,那些佛门的人会那么好心给我们送消息?”
“说不定…佛门之中也有派别呢?你想想,我们妖怪当中有派别之分,天庭有派系之分。就算灵山上有派系之分、门阀之斗,那也是情理之中啊。”
“简直胡说八道!佛门有派系之争,你当佛陀都是山大王啊!还派系之争?要是佛门真是这般,当年大圣爷又怎会落败?”
“大圣爷败给了如来,又不是败给佛门。你这说得就有点没道理了。”
“我没道理?你就该没事找两本佛经翻一翻!让你不学无术!”
“说我?你翻了吗?你翻了吗?”
“别吵了!”多目怪一掌重重拍在石桌上。
顿时,那三个道士都闭了嘴,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望向多目怪。
“别吵。”怒目瞪了三个道士一眼,多目怪深深吸了口气,一动不动地坐着,继续琢磨着手中的玉简。
这黑色的玉简与平日里使用的白色玉简很是相像,却明显不是同一个东西。贴到唇边,也不见传来任何音讯。
隐隐地,多目怪能感觉到当中蕴含了微弱的灵力。应该是某种法宝才是。可是…该怎么用呢?
抛开这送来的玉简不提,这带的话。又是怎么个意思呢?
佛门的人来送信…这能打的是好心吗?多目怪不信。
可是。如果不是好心。又打的是什么算盘呢?难道是为了诱使他提早动手?
按照他到目前为止所了解的,因为这水的关系,玄奘一行当中确实已经多了一些不愉快,但暂时也还没有多大的裂痕。更重要的是,多目怪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撕开更大的裂痕。就这么等着,其实多目怪的心比谁都忐忑。
如果佛门真要介入让玄奘一行顺利,他们大可以明目张胆的来。只要他们一出现,不用多。三五个佛陀就行了,自己保准落荒而逃。
如果是不准备介入,他们又为何给自己送这样的消息呢?
一时间,多目怪都有些糊涂了。
犹豫着,他朝着玉简内部送入了丝丝灵力。
此时,夜还不深,随着时间的推移,广场中中暑的僧人们却已经命在旦夕了。
那小和尚跑到玄奘面前,跪地,叩首:“弟子自幼父母双亡。全赖师傅一手带大。师傅,便是弟子的再生父母。如今师傅性命危矣。若玄奘法师愿意出手相救,弟子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法师的大恩!”
玄奘微微睁开了眼睛望着那匍匐在地的小小身影,那双手紧了又紧,却连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时间,竟也有些慌乱。
他注视着小和尚道:“元帅,贫僧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天蓬回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说吧。”
“求元帅为众僧续命。”
说罢,玄奘转身,深深地叩拜了下去。那小和尚见状,也连忙转而拜向天蓬。
这一拜,那其他众人都微微一惊,唯独天蓬面色如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犹豫了好一会,天蓬上前将玄奘与那小和尚都搀扶了起来。
“灵力续命,并非不可,只是,终究解不了这缺水之困。而且,续得越长,所耗灵力越多。”
回头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这十来个无人照料的中暑僧人,天蓬又看了看散落在远处的其他僧人,轻声道:“时间越长,耗费的灵力就越多。到时候,恐怕连突围的力量都没有了。”
“贫僧明白,只是…贫僧实在狠不下心,看他们死去…”玄奘紧紧握着天蓬的手道:“若是贫僧证道之路,须以见死不救铺平,那证道何用?即便到了西天,也不过一败而已!”
“你就没想过,如果我们的灵力耗完了,到时候对方强攻我们怎么自保吗?”一旁的小白龙悠悠道:“实在不行,就别死撑了吧。让大圣爷回来。只要大圣爷回来了,以他的实力,这些都不是个事儿。”
说罢,小白龙摊了摊手,一脸的轻蔑。
玄奘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蓬。
好一会,天蓬无奈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那些个僧人走了过去。
“就这么办吧。不过,一旦对方有异动,就只能立即通知那猴子了。否则,到时候一个不小心,莫说他们,连我们都会葬身这里。”
望着天蓬的背影,玄奘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庭院中,一只乌鸦借着夜色悄悄降落到多目怪身前,化作人形。
“大人,天蓬元帅正在用灵力给那些和尚续命!”
“什么?”
这一说,那三个道士当即愣住了。
“他们不会这么蠢吧?你可…看清楚了?”
“亲眼所见!”
“大人!”那大胡子道士当即转身拱手道:“他们居然敢用灵力续命,待到黎明,天蓬元帅的灵力必然所剩无几!”
“是啊,大人!”灰色道袍的道士连忙道:“我等一直害怕的就是强攻不成,他们拖了时间,召回大圣爷。如若没有了天蓬元帅,只要我们倾尽全力,想必他们连召回大圣爷的机会都没有!机不可失啊!”
“不,不用等到黎明了。”将手中的黑色玉简摊在众人面前,多目怪轻声道:“这种玉简,是用来封住另一种玉简的。不用他灵力耗尽,只要再稍等片刻,我们就可以动手了。”(